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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后,陆续有人出宫门,达官贵人安坐在里宝马香车里,听车轮在雪地里碾压出轱辘的声音,在除夕的深夜里踏雪归家,家门口定有一盏明灯长亮,家中贤妻又是一个彻夜的等待。
宫墙下,一群年轻活泼的宫女边搓着手,一边又互相打闹,团圆的日子,至少得有点笑声也才算是热闹了一回。阮和微笑着站在她们中间,她不与人嬉戏,好像这么看着就已经满足了,有时也望着雪地里纵横交错的车辙出神,她很小就没有了家,从懂事起就是在祈王府,跟在当时还是少年的大公子身边,每一个除夕夜,她也是这样等着他回来,不管外面有多热闹,倾澜微雨里总是没有那种庆祝的氛围,仿佛每一个人都只是为节日而展露笑容,却并不开心。
阮和慢慢回忆从前的一切,目光似也变得雪一样迷离,夜里柔和的灯晕下,欢颜如梦。仿佛又看到那人踏雪而来,形影孤单,任雪落了满头。
“阮和。”有人在叫她,眼中逐渐清晰,只这一刻,仿佛已在梦中。
“大公子。”她屈膝行礼,举止轻柔,进退有度,不管何时,她都是那个静居一侧,不浮不躁的阮和,浅淡笑容依旧,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不论过去多少时光,她始终还像是从前一样,始如初见。
“天这么冷,你不该在这儿待着。”沈云岫走近,神色担忧,“此处是外臣家眷等候之地,柳姑娘住在宫中,你只管在罗浮园等着,又何必在这风雪里受冻。”
“不如此,又怎么能见到大公子。”她声音轻柔,一夜的风雪也是平常。
沈云岫叹道:“委屈你了,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今夜是巧合,若我随父王的车驾回去,你岂非是白等。”
“嗯,好。”阮和轻声答应,她本是性情淡然的女子,等得到就等,等不到也便算了,哪里有什么巧合,不过是她年年除夕都在此等候,而他只有今年是见到她的,今年已是第五年,年年此夜,说来一样,也不一样。
“这些年你在宫里从不出罗浮园,我每次来也难得见你一面,也不知你当下如何。”从前他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不出园子就不会有什么祸端,只是太苦闷了,而今却不同了,柳清持性格孤僻,有时如隐逸世外,无欲无争,今夜却如此狷狂嚣张,惹得众人愤懑,恐怕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他倒不担心柳清持会为难阮和,只怕阮和在她身边半年,会因她而受到别人的欺压。
阮和道:“柳姑娘极好相处,元福公公也时常照拂。”
“那我就放心了,”沈云岫同她沿着宫墙走,“倾澜微雨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
阮和望着他笑道:“公子身上的云纹衣衫是闻悦姐姐裁的吧,这套针法是梁国独有,倾澜微雨里只有锦璇姑姑会,可是姑姑从不裁衣,那便只有闻悦姐姐了,看来闻悦姐姐把公子照顾的很好。”她熟悉他的一切,知道他的性子,如果不是已经得到他的信任,那是难以近他身的。夜愈发地冷了,宫中夜宴也早已散尽,她就此止步,“时辰不早,大公子该回府了。”
“好,你也快回去。”
阮和望着他的背影渐远,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那她就能一直看着他往前走,念想终归只是念想,他还是消失在了宫门口,她脸上有泪冰凉滑下,心痛如绞,自入宫的那一日起,她就深知此生与祈王府缘分已尽,今夜一见,不过是得尝夙愿,倾澜微雨里没有了阮和,还有闻悦,闻悦代替了阮和,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她抬头看着满天的飘雪,此生长伴君身已是无望,这一场除夕夜雪也算是了了她心底深处最奢侈的愿望。夜雪降长安,一路共白头。
阮和回到原先等候的宫墙下,一辆精致的檀木香车已经在原地等候了许久,元福公公在一旁守候,看到阮和,也不禁叹息,阮和这孩子他是清楚的,可惜苦了这一片心,成了这无尽权谋中的牺牲品。
阮和微福一礼,“让姑娘久等了,害公公冻了许久,是阮和的不是。”
元福公公虽怜她,但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这种事见得多了,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好了,话就不多说了,姑娘等你一个时辰了,赶紧上车,咱们这就出发吧。”
“是。”阮和也不多言,立刻就上了马车,浑身的冰冷顷刻被暖意包围,柳清持正用手撑着额假寐,见她进来也不说什么,淡淡对外吩咐道:“元福公公回宫去吧,其他人也都撤了,不用别人跟着。”
元福大惊,忙道:“这可使不得,帝君吩咐奴才随行陪姑娘一同去,姑娘此时让我等回去,这如何向帝君交代。”
“就说这旨是我抗的,让他治罪治我的。”柳清持冷冷丢下一句,喝令车夫驾马绝尘而去。
阮和惊异地望着主人,她是在生气,声音里带了些怒气。这是为何,阮和心中惊异,面上却不露声色,柳清持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情绪。想必今夜定是有什么事惹她不快了。阮和也不多问,坐在车中就好了,柳清持早些说过,想去城外别院住几日,帝君也是知道的,那地方偏僻,今夜令元福公公陪她一同去,也是处处为她考虑,不领情已在意料之中,对元福公公发怒却还是头一次见。
元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柳清持是真的生气了,他侍奉三朝帝王,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一流,柳清持为何而怒这就不得知了,元福公公摇摇头,回含章宫禀明帝君去了。
“你说,她生气了。”含章宫里,沈昱宸听了元福的话,竟然笑了,眼角颇有些道不明的意味。
“老奴也是猜测,并不敢肯定。
元福说话中肯,沈昱宸也不计较,他既然敢说出口,就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她说这旨是她抗的,要治罪就治她的?”
“柳姑娘是这么说的。”
沈昱宸笑出了声,眼中神采耀如夜星,轻朗的笑声愈发坚定,“既然是她抗的,那便这样吧。”
夜寒风雪,他走到外殿,夜色笼罩下的帝都城都覆上了厚厚的白雪,被大红的灯笼映的格外妖娆,今年似与往年不同,至少他的心不再似往年,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萧索与寂冷。 罗浮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