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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岫就在她身后,即便是对这姑姑心怀芥蒂,却也对她的举措暗暗赞赏。不愧是沈宁芊,寥寥数语便化解了百姓心中连日来的怨愤。穿城而过这番自降身份的举动,更是有效地安定了民心,让每一个人都真实的看到,监国公主与他们同在,这座城还有生机!
一行人在碧水城中绕了一圈方才到了一处宅院,坐落于城中最风雅的一片区域,此处聚集着茶楼,琴坊,棋社,古玩,多是文人墨客品茶邀友之所,既清幽怡人又不失人气,既在喧嚣之外,又在红尘之中。沈云岫买下了一座茶楼,接连旁边好几处宅子,才建成这府邸。
沈宁芊望着眼前宅子,神色颇为复杂,“这是倾澜微雨。”
祈王府中的倾澜微雨,当年祈王春风得意之时亲自在众人之前为王妃题匾,成就一段佳话,从来世人眼里风流多情的祈王,也会有如此深情的一日,倾澜,倾的那人是顾微澜。
这座府邸与祈王府中的倾澜微雨一模一样,只独独少了一块匾额,一块潇洒恣意,写着“倾澜微雨”四字的匾额。
沈云岫望着空荡荡的屋宇上方,眸底划过一丝惆怅,他到底还是没能建成倾澜微雨,父王说的不错,就算建成个一样的,也终究还是假的。他可以将倾澜微雨中的一切都照搬过来,可是祈王当年意气风发时题下的匾只有一块,无可替代,也不可能重现。
收敛神思,沈云岫引她进宅子,“姑姑,先进去吧。”
沈宁芊朝身后吩咐道:“去请柳姑娘,其他人安置在外头。”这座府邸,哪怕是假的,也不愿让旁人沾惹了去。
沈云岫目露诧异之色,柳姑娘?琴师?帝君怎会舍得让她来这是非之地?这般想着,已从后方车厢中下来一道人影,素白纱笠遮到膝下,只露出一段水绿罗裙,不急不缓,走到身前。
“琴师姑娘也来了。”沈云岫朝她淡淡一笑,柳清持行事自有章法,她既然来了自有她的道理,也便不再究其缘由,将这主仆数人迎入府中。
沈宁芊近来愈发体弱,此前强撑着赶路,又拿出气势震慑了碧水城内外,此时安顿下来,疲态尽显,自回院子歇息去了。
“琴师姑娘这边请。”沈云岫将她带往一处僻静的院落。
“大公子,可否带我去茗雅轩?”柳清持淡淡道。
沈云岫已猜到了她是为救人而来,“你一路劳苦奔波,又何必急在一时?大难当前,慕家善行犹胜当年,五日前茗雅轩中来了位大夫,慕掌柜早将茗雅轩腾出救治难民,那大夫虽说脾气怪异,医术却极为精湛,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柳清持神色一紧,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追问道:“如何个怪异?”
沈云岫笑道:“大抵是医者仁心,这位大夫自称无名无姓,除却病人,旁人一概不见,行医之处,悬了青纱帐子,少有见过他的人,待人极为冷淡,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善心。”
柳清持神色一变,已经坐实了心中猜想,如今困在一城,迟早都是要见的,躲不开,当即道:“请大公子带路。”
沈云岫知道她的脾性,也便不多劝,只命人准备车马,这就出门往茗雅轩而去。柳清持心有不安,此时她出现在这个地方,多半又是要被罚了。
马车行了许久,才缓缓停下,沈云岫的声音才在外面响起,“琴师姑娘,到了。”
柳清持摘了斗笠下车,眉尖似蹙,暗藏忧虑,“多谢。”
沈云岫从未见过她这般容色,“那大夫可是你的旧识?”
沈云岫看着她点头,却不知是谁竟能让她这般小心翼翼,“我陪你进去,茗雅轩里好些病人,又颇为忙乱,可不能让你在我眼下受委屈,不然大哥可是要怪罪于我。”
柳清持点头答应,茗雅轩的构造与都城的一模一样,倒也熟门熟路,往日里四面墙壁上挂满了的书卷全都被收起,楼中随处可见苍白无力的病人,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儿,合着一股病态之气,刺鼻难受。
两人一路走过,在主楼一个角落里,有三面青纱帐子垂下,只隐隐约约见到里头一个颀长的人影,坐于帐后替人把脉,不向外露出分毫。
那身形太过熟悉,举止从容,一身清瘦峻骨,淡漠疏离的气息让人不敢多言。
柳清持心中微叹,在青纱帐外站定,曲膝跪了下去,“父亲。”
沈云岫一时呆住了,这突然出现,神神秘秘的大夫竟是柳清持的父亲么?他只知柳清持是慕家后人,生母是昔年名动四方的慕家小姐,可对其父却是一无所知,帝君也有意隐瞒。不禁暗自猜测,能娶得慕家小姐的定是超凡卓绝之人,丰都柳氏一族,世代书香门第,细数柳家叫得上名号的人,却无一人符合,莫非柳家竟还藏了个隐世高人?短短刹那,他心中已想过几个念头,去年宫宴,父王也提了一句柳清持的父亲,可见是旧识,却不知是何等人物。
正这般想着,青纱帐里有淡淡的声音传出,“还不进来,跪着做什么。”
柳清持这才起身,对沈云岫道:“大公子且先回罢,我今日兴许不回了。”言罢,掀帘而入,纱帐起落间,沈云岫只窥得其中一道侧影,面如苍玉,神色淡漠,墨发半披,青色外衫仿如无边丝雨笼着碧江翠黛,清凉微冷。沈云岫暗想,人家父女相聚,他也不便多言,只留了守卫便也回府了。
柳清持在父亲身后站定,只见他边收拾看诊的药囊边对自己说道:“你当年那张药方我看过了,这次的病症要棘手些,这么个许进不许出的地方,他肯让你涉险,也不见得有多看重你,如何你就肯为他三番两次逆了为父?谷外的偷天换日阵可不好破,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柳清持接过父亲手中的药囊,随他从身后一扇小门中出去,道:“是女儿自己要来的,母亲定不愿看到碧水城如此惨淡,父亲不也是因为母亲才会现身于人前么?”
“我来是不愿意你母亲掺和进来,他并非不能阻止你涉险,可知这一来,凶多吉少。”柳若尘声音颇为冷淡,一字一句暗藏利箭,直刺人心。
门后是间储藏室,堆满了这些年换下的字画,柳清持想起茗雅轩中专门僻出一个院落来收藏,设为禁地,院里靠着东墙,可直通碧水城主街道。
听了父亲的话,不禁皱眉,“父亲,离心计是下策。”
柳若尘一哂,“我只是让你看清事实。”
“父亲授我百艺是为了代父出山,辅君之臣,碧水城危难,我来此并无不妥。”父亲这一关总是最难过的。
柳若尘冷笑:“若你二人是君臣自然无可厚非。”
“爹,女儿自有主张。”她以前从不会违抗父亲,现在却固执己见。
柳若尘轻叹,“我只拦你一次,既然逃出来了,再困你多少次都是无用。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自是不愿见你日后难过,你既有了主意,我也不会再横加干涉。命中该与他有此一段牵扯,顺其自然吧。”
“多谢父亲。”柳清持心下稍安,她确实担心父亲将她带走,父亲若执意不让她回靖宫,她是斗不过父亲的,她若不回去,沈昱宸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闹个翻天覆地也要将她找出来。
“你母亲想你得紧,先回家去。”东墙上有个小门,院子备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出门就是大街。
“母亲是在慕家?”柳清持目露惊讶,她以为只有父亲一人来了。
柳若尘点头,“你母亲不肯在城外等我,如今有你陪着,甚好。”
柳清持心道,要母亲独自在城外等候,她当然不肯,不过就算一同来了,依父亲的行事,只怕母亲也出不了慕家的大门。
慕家,曾经盛极一时的慕家到底是何模样?母亲每每提起时笑颜如灼灼桃花,开至极盛时却纷纷飘落,眼底亦流露出一抹凄绝哀色,那痛惜并非是为慕家败落而流露,只是慕家总让母亲想起早逝的兄长,故此多年亦不曾回过一次。
马车已不知不觉地停下,柳清持随父亲一同下了马车,眼前的慕家如今看来也只是一户平常人家。虽说占地极广,却也没了从前的气象。
慕家有母亲的一片桃林,这时节也该硕果累累了。柳清持跟在父亲后面,穿过曲廊画阁,绕了小桥流水,倒进了一片幽篁绿意,葱茏翠色,石阶上布满清瘦竹影,一段段的石阶将人引入深处去,蓦地在眼前出现一座三层楼宇,上书“听篁”二字,凭风潇潇,端的是心境空灵,见之忘俗。
“这是舅舅的住处。”柳清持低声道,如此非凡之境,也唯有那个人人称颂的佳公子配得上,只可惜命薄,无缘得见。
柳若尘带着女儿踏上木梯,入了屋子,一路到二楼,便见屋内茶烟袅袅,有一美人,侧坐于小茶案边,以手托腮,似是凝神细思,神游不知到了何方,这幅景象衬着窗外潇潇竹色,宛然如画。
“母亲。”柳清持轻唤。
那如画的景致便一下动了起来,慕汐月转身便见到了女儿,双眸一亮,连忙招她过来,“清持,快过来。”柳清持依言在母亲身边坐下。
柳若尘径自坐在夫人对面,他们一家三口聚少离多,自清持独自外出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女儿回家一次,却又被他关起来,像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已是非常久远的事了。 罗浮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