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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谁问岭头梅子信

玉碎(修订完) 匪我思存 7679 2021-04-06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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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干就干。我洗了澡出来,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告诉梁主任我要去穆爷爷家里去玩,他丝毫没有疑心,派了车和人送我出门。穆爷爷的孙子穆释扬是我从小的玩伴,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我见到他,就悄悄告诉他:“我想去府河玩。”

  他说:“好啊,我陪你去。”我暗暗指了指不远处的侍从们,小声的嘀咕:“我不要带尾巴。”他笑了,这种事我们两个也干过几次,甩掉了侍从官溜出去吃宵夜什么的。他是雷伯伯的外甥,而雷伯伯又是侍从室的顶头上司,再加上父亲又很喜欢穆释扬,所以侍从室总是替我们担代了下来,只要我们不是太出格,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他说:“我有办法。”

  他真的有办法,他告诉侍从们我们要去二楼他的房间下棋,拉着我上楼去。吩咐佣人该怎样应会侍从们后来的盘问。然后我们从佣人用的小楼梯下来,再穿过花园溜到车库里,他亲自开了他那部越野吉普车,带着我神不知鬼不觉得溜出了穆家大门。

  自由的空气万岁!我真想大声的叫出来。我们顺着公路长驱直下,一路畅行无阻。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府河。他正要把车开进市区,我说:“我要去万山。”他怔了一下,说:“去万山?太晚了,我怕今天赶不回去。”

  我说:“我就要去万山!”

  他说:“不行。今天回不去的话我会被爷爷骂死的。”

  我说:“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一辈子不理你!我说到做到!”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会答应的。果然,他沮丧的说:“好吧,算你狠。”

  我们又顺着公路继续走,我们终于到达了万山,他问我:“你要去万山的什么地方?”

  我说:“第二舰队基地。”

  他吓了一大跳,扭过头来看我:“你去那里干什么?”

  “你别管!”

  他说:“你进不了基地的。那是军事禁区,闲人免进。”

  我从手袋里取出特别通行证扬了扬:“有这个我连双桥官邸都能进去,它不会比双桥官邸的安全级别还要高吧。”

  他瞪着我,像瞧一个怪物,最后他说:“你真是无所事事!”然后他就掉转了车头,我急得大叫:“你做什么?”

  他说:“带你回乌池!我看你简直是在头脑发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字一句的说:“我没有头脑发热!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愿陪我的话你就一个人回去好了。”

  他嗤之以鼻:“你一个人跑到军事基地去做什么?我不把你立刻押回去的话我才是头脑发热呢!”

  我说:“你要是现在把我押回去,我就真的一辈子不睬你了!”

  他打量着我,估摸着我话里的坚定性有多少。我逼视着他,他终于投降了,嘀咕说:“爷爷非剥了我的皮不可……还有舅舅,天哪!”

  我说:“我会帮你说情的。”

  他斜睨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言不由衷的说:“那我先谢谢了。”

  我们再一次转过车头,由于不知道路,我们边问边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到了基地外头。黄昏中的军港真是美极了。隔着铁丝网的栅栏看进去,漫天都是玫瑰紫的晚霞,颜色越近天边越浓——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就成了凝重的黑红色,隐隐的泛着一层紫纱,海水也蓝得发紫,海浪的弧线均匀而优美。在那新月形的海弯里,静静的泊着整齐的军舰。一艘接一艘,像一群熟睡了的孩子。

  穆释扬和大门的岗哨在交涉。他一向有办法,我知道的。他拿出了他和我的通行证,岗哨终于放行了。他将车开进基地,转过脸问我:“现在你总应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了吧。”

  我说:“我下车,你回去。”

  他一脚踩下刹车,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的头准会撞到车顶篷上,我瞪着他:“你怎么开车的?”他说:“你准是疯了!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然后回去?那我也准是疯了。”

  我撇撇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说:“你要是想单独留下来,我发誓,我立刻拖也要把你拖回去!就算你连下辈子都不理我,我也要把你弄回乌池去!”

  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呆了一下,说:“好吧。我要去找人。你要跟着我就跟着我吧。”他问:“你要找什么人?”我苦恼的说:“难的就在这儿,我不知道。”

  他又像瞧一个怪物一样瞧着我了,他慢吞吞的说:“人家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你却是越变越怪物!”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今年二十三岁,是个上尉军官。生日是七月七日。长得……”我咽下一口口水:“长得很好看!”

  “好看?”他若有所思:“你见过他?”

  “没有。”我坦白:“我只在父亲那里见过他的照片。”

  他陷入了沉思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对他的照片一见钟情,所以跑来想见见他本人!”他自以为是的下结论:“幼稚的小女生!”我要向他翻白眼了。我说:“是!你真是聪明,连这个都猜得到!”我故意的嘲讽他:“不过这次你猜错了。那照片可是父亲拿来给我看的,他要替我相亲呢!”

  他哈哈大笑:“相亲?你相亲?你今年才多大?丫头,撒谎多少也要合理才能骗得人相信。”我振振有词的说:“怎么不合理了,我大姑姑十九岁出嫁,我小姑姑十八岁。我奶奶嫁给我爷爷时就更年轻了,只有十七岁。我们家的女生都是早早结婚的。我今年也十七了,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替我相亲?”

  他无话可说了,过了半天才问:“那个上尉……好看?”

  我头一扬说:“那当然,比我见过所有的男生都好看。”他很不以为然的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说:“算你说的对吧。”我推开车门下车,他连忙也跟下来!海风真大,吹得我的头发都乱了。我咬着嘴唇,说:“可是该怎么去找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呢?”

  他又用那种斜睨的目光看我,说:“求我呀,求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的心上人。”

  我爽快的说:“好,我求你。”他倒不防我这么一手,他怔了一下,才说:“给我点时间想办法。”我故意冷嘲热讽:“自以为是,哈哈!这次没法子了吧!”他被激怒了:“谁说我没法子了!”

  他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他拿出电话来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告诉我:“走吧!第二舰队只有一个人是七月七日出生的,他的名字叫卓正,住在仁区丁号楼207室。”

  我欢喜雀跃,我说:“穆释扬!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耸了耸肩,环顾四周:“仁区……应该是在那边吧……”

  我们寻到了仁区,我们寻到了丁号楼,我们上了二楼。我们站在了207室的门口。我的心怦怦的跳,呼吸急促,我抓住穆释扬的手,有点怯意了。他冲我笑:“你怕什么?他不是长得很好看吗?”我瞪他,可是情绪也不知觉的放松了。我说:“你帮我敲门好吗?”

  他又耸耸肩,举手敲门。没有人应门。他又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我失望极了,也拍了几下门。隔壁的门却开了,一位年轻的军官探出头来:“你们找卓正?”我问:“他不在吗?”他说:“他刚刚走开。”我失望的问:“他去哪儿了?”他打量了一下我们,问:“你们是……”

  穆释扬将他的工作证取出来亮了一亮:“双桥官邸办公厅。”那军官诧异的问:“卓正出了什么事吗?”穆释扬说:“没有,只是一点儿公事找他聊聊。”他看了一眼我,故意说:“可是件好消息。”

  那军官毫不犹豫的说:“刚才接到电话,叫他去见司令长官了。”我们向他道了谢下楼去,站在楼下,穆释扬瞧着我,问我:“我们是在这里等他,还是去找他?依我说,我们最好赶快回去,不然今天晚上赶不回乌池了。”我毫不迟疑说:“当然要等。我一定要见一见他。”

  他说:“我和你有十七年的交情了,可是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小怪物的!”

  我懒得向他解释,也不愿向他解释。我们就坐在车上等,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晚霞渐渐幻成黑色的丝绒大幕,一颗一颗的星星露出它们调皮的眼睛。穆释扬车上的电话响了,是侍从室打来的,他们惊惶失措:“穆先生,你是和大小姐在一块儿吗?”

  他瞅了我一眼,说:“我当然和她在一起。”侍从们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仍是极度不安的:“你们现在在哪里?”穆释扬打了个哈哈,说:“你们到现在才发现大小姐丢了?小心梁主任扣你们的薪水。”侍从们更松了一口气,以为我们躲起来和他们闹着玩,他们就说:“穆先生,别吓我们了,大小姐该回家了。”我接过电话,对他们说:“来找我吧,找到了我就回家。”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就关上了电话。

  穆释扬说:“我和他们都会被你害死的。”

  我知道。如果午夜以后侍从们还找不到我们,绝对是天下大乱。我其实心里也怕极了,却胡乱的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雷伯伯臭骂你,父亲臭骂我一顿。”他说:“我没这么乐观,我看——我的半条命都会没了。”

  我胡乱的说:“有我赔葬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哈哈大笑,打量着我,讽刺的说:“牡丹花下死倒罢了——我看你顶多只能算根狗尾巴草!”我白了他一眼:“你也只配在狗尾巴草下死!”我们争吵着,其实是在互相安慰。天渐渐黑透了,可是那个卓正仍旧渺无踪影。我有些着急起来,穆释扬看透了我的心思,他也想尽早遂了我的意好回乌池去。于是问:“要不要去找他。”我问:“怎么找?”穆释扬说:“我们直接去见范司令,说不定卓正就在他那里,即使不在,叫他出面一定可以马上找到。”

  我叫起来:“不行!那个范司令说不定见过我,而且,他一定认识你。假若他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一定会将我们两个押解回去。”穆释扬道:“他认识我没多大关系,至于你,他一定只是打过一两次照面,咱们去找他,他不一定能认出你来。趁现在侍从室还没弄得举世皆知,我们速战速决。”

  这样老等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我同意了。我们刚刚踏上台阶,就遇上一位年轻军官和我们擦肩而过,穆释扬一眼看到他的肩章,脱口叫了一声:“卓正。”那人果然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我们两个。我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太熟悉的眼睛了!父亲的眼睛!虽然目光不同,虽然年龄不同,可是它们是一样的。穆释扬也呆了一下,不过他极快的就问:“请问你是卓正?”那人扬了扬眉,天哪!连这个表示疑惑的小动作也和父亲一模一样。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到他说:“我是。”穆释扬又取出了他的工作证:“我们想和你谈谈。”

  他瞥了那工作证一眼,说:“是有什么公干吗?”穆释扬却仿佛开始狐疑起来,他说:“卓先生,我觉得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卓正笑起来:“很多人都说过我面善,我想我是长着一张大众脸。”

  大众脸?不!根本不是!父亲的照片遍地都是,大家当然觉得你眼熟。穆释扬摇摇头:“不对!我一定见过你。”我想阻止他想下去,可是我找不着词来打断他。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罢工的趋势。卓正却也在打量着我,他的神情也有些惊疑,他问我:“小姐,贵姓?”

  我胡乱的答:“我姓穆。”穆释扬在微笑,我瞪了他一眼,就让他占点儿小便宜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卓正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问:“两位是有公干?”穆释望着我。我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

  最后,我问:“卓先生,你……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穆释扬与卓正两个人都诧异的看着我,我知道我像个查户籍的。可是……我该怎么措辞?卓正虽然不解,但仍旧回答我说:“我是个孤儿,养母是小学教员。”

  孤儿?我被弄糊涂了:“你是本姓卓吗?”他说:“那是我养母的姓氏。”我看着他肖似父亲的面庞,突然的怯懦起来。我说:“谢谢你。”对穆释扬说:“我们走吧。”

  我的转变令穆释扬莫明其妙,我想他一定又在心里骂我是小怪物了。卓正也莫明其妙,他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来公干的。他问穆释扬:“你还有什么事吗?”穆释扬仍在专注的想什么,听见他问,脱口就答:“是。”倒退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像见了鬼似的,他大约被自己吓着了,他迷惑的看着卓正,卓正也在迷惑的看着他。我赶紧拉他:“我们走吧。”

  我拖着他很快的告辞而去,一直到上了车,他还在大惑不解:“真奇怪!我是怎么了?活见鬼!这儿又不是办公厅,他又不是先生……”他突然一下子跳起来:“天!”他瞠然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的脸色铁青!他终于想出卓正为什么面熟了!我想他想到了!果然,他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见他就心跳加速,他一皱眉我就心虚,他一发问我就……”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我竟然……”说实话,刚刚看到卓正皱眉的样子,我也心里怦怦跳。他一板起脸来,酷似了父亲。

  他问我:“这就是你说的长得很……好看?”

  我点了点头。他长吁了口气,他说:“上了你的恶当!”马上,他就想到了:“你来找他做什么?”他实在是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脸色大变:“他……他……”

  和他交往了十七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张口结舌。他在世交中是出了名的有风度、有见识,号称什么“乌池四公子”之首。他们家也是出了名的有气质,自恃为世家,讲究“泰山崩于前不色变。”可这会儿他竟然呆成了这样。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判儿,你这次真的会害死我的。”牵涉到我家的私事中是极度不智的,尤其是这样一件私事。他显然是想起了我父亲,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分辩说:“我要一个人来找他,你偏要跟着我。”

  他不说话。我想他是在生气,我有些害怕,我说:“对不起。”他甩了一下头,他已经和平时一样不慌不忙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算了,反正已经来了。”他说:“我们要商量一下,瞒天过海。” 玉碎(修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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