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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太多被遗忘的地方。桥都就是这样一座,静静伫立在长江边数百年的偏僻小城。桥都大学是城里唯一的民办大学,城中能考得上大学又不想离家太远的孩子,基本都上了这所学校。
九月初的天气,正值“秋老虎”将尽未尽的时节,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工业粉尘。
那是对面的老教学楼正在翻新,据说是城里的某个现代生物公司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要修建一座大型的教学兼医学实验楼,发展本校的医学系。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很多,但江月和她寝室的另外三个女生都对这项工程不厌其烦,因为她们的宿舍楼恰好就在这附近,6楼过道尽头的那间房,最靠近施工现场,每天午休时间都会被叮叮当、轰隆隆的工业噪音吵得睡不着。
这是大一入学一个月以来,杜姗姗第六次站在窗口对外面破口大骂。江月也从床上坐起来,扭头朝阳台上看。杜姗姗就穿着绿条纹背心和棉短裤,双手叉腰站在窗前,她的嗓门大到足以让她成为整栋楼的午休终结者。
“施工的,我操你大——”最后那个“爷”字还没喊出口,突然一个巨大的物体从天而降,从窗前飞快地掉落下去。
随即,江月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一分钟。杜姗姗站在窗口没有动弹。
楼下传来了尖叫声,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呼救。
江月脑海中顿时闪过了很不好的念头。
“死人了!”杜姗姗突然回过神,叫唤着跑回屋里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显然是被吓到了。平时大概很难想像,一向女汉子的杜姗姗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为了坐实这个“汉子”的名头,她还特意把头发剪成了男士短发,为此还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顿。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南茜和孟娟,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冷不丁听杜姗姗说这么几个字,两人都傻了。
“有人跳楼了!”杜姗姗又提高了嗓门大叫一声,旋即就冲了出去。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等她们都反应过来了,才纷纷跟着跑下楼。
宿舍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601寝室算是反应得快的,赶上了前排,没过两分钟,杜姗姗她们后面已经被围了三层,堵得水泄不通,更别提十分钟之后才赶来的两个警察,挤进人群里已是大汗淋漓。
“天呐,这是有多想不开。”南茜捂着口鼻,把脸偏向一边。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转过去。
灰色的水泥地上,一大摊红色的血迹蔓延开来,好像一朵炸开的烟花,向四面呈溅射状,一些大块儿小块儿的白色膏状物也散落在那颗稀巴烂的脑袋周围。死者头朝下,长发混合着血水散乱地贴着头皮,能看出一个明显的从前额延伸到太阳穴后面的凹痕。
“对了,江月呢?她不是跟咱们一块儿下来的吗?”南茜把注意力从死人身上转开以后,突然发现周围少了个人。虽然江月平时也不是一个怎么爱凑热闹的人,但这种时候她一般不会脱离寝室行动。
“她大概在外面吧。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她脸色不太好。”孟娟用一贯很轻细的声音说道,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都怕吵到别人似的。但南茜也偷偷跟江月和杜姗姗说,她觉得孟娟是太自卑,总担心别人听到她说话会被注意。
孟娟的确不喜欢跟人面对面,无论是交流,抑或只是个眼神的对视。她的眼睛总是向下看,走路也都一般低着头。
南茜从人群里挤出去,果然就看见了江月。
“嘿,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怎么,不敢看死人呀?”南茜走过去,歪着头问江月。“其实我也不怎么敢看,就姗姗胆子忒大,要不是警察把她叫过去做口供了,她还站那儿不挪窝呢!我真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了,今晚一定会做噩梦的!”
与其说南茜是在跟江月说话,不如说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江月根本就没听进她的话。
江月向来就很容易失眠,宿舍楼附近的施工声,早就剥夺了她睡午觉的权利。何况杜姗姗怒气冲冲去骂楼的动静那么大,她更不可能睡得着了。刚才那不明物体从窗外坠落下去的时候,江月正在看着床前的杜姗姗,也就看到了那一幕。她当时就意识到,有人跳楼了,但是直到杜姗姗喊出来,她的意识也没有恢复过来。
脑海中最敏感的神经,被现实的画面刺痛。
江月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亲眼见到这个画面。她曾在脑海中无数遍地想象过,两年前,当她的姐姐站在桥都大学女生宿舍楼顶,张开双臂纵身跃下的那一刻,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画面。这一次,她是真的见到了。
“江月?小月月?”南茜终于发现江月在走神,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江月愣愣地看她,脑海中的芜杂思绪让她的脸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算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上楼吧,别耽误警察处理现场了。”南茜无奈地耸了耸肩,对江月和孟娟两人说道。
孟娟从来不会反驳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意见。听南茜说完,她就点头上楼了。
江月被南茜挽着手,神思恍惚地回过头去望了一眼人群。
被警察拉起警戒线的地方,仍是围了不少人,但比起疏散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警察在整理现场,戴着白手套的法医蹲在尸体旁边测肝温一类的。江月看见法医将带着血的温度计从死人肚皮里抽出来,举起来查看数值,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接冲到花台边狂吐不止。
“小月?”南茜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手足无措,愣愣地站在一边。
江月把午饭和胃里最后一滴酸水都吐完之后,只剩下干呕。她强忍着抬起头来,却有人把纸巾送到了她手边。
“小月,你没事吧?”
递来纸巾的人是蒋岳,比江月她们高一年级,也不同系,但是开学那天,这些学长总是会穿得衣冠楚楚地到校门口来迎接大批涌入的学妹,满心期待能从中挑到一个合意的来勾搭,然后各种献殷勤。蒋岳就是那种一看见漂亮学妹就双眼放光的人,而开学那天,他偏偏就在一大堆人里,一眼看中了江月。知道江月的名字之后,他更是一拍大腿,大呼缘分啊。
“我俩名字都是谐音,不是天生一对是什么?”
江月只把他的各种殷勤当成是玩笑,不过一来二往,也算是朋友了。
蒋岳还有个死党,顾凉川,这家伙的性格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为人冷淡,算得上和善,但绝对不热情。有蒋岳在的地方,绝对会有他。很多人都不明白,顾凉川这么安静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身边天天有个聒噪不停的神经。
“这种事情,你们女孩子就不要来凑热闹了。不过你们才开学一个月,可能觉得新奇,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见过死人的场面,其实在桥都大学呆久了,听见有人跳楼就不算什么新闻了。”蒋岳不知道是为了安抚江月的心情而故作轻松口气,还是真如他所说,这种事情在学校里根本司空见惯——反正一边的南茜觉得是前者,一个大学里面,哪有那么多死人的新闻?她在桥都住了这么久,也没听说过类似的消息,很多年前桥都大学的一个社团出过事故倒是真的。
南茜也没八卦这么多,就说江月不舒服,把她带上楼了,还让蒋岳和顾凉川两人帮忙转告一下杜姗姗。
“今晚睡觉的时候,记得锁好门窗。”
背后突然传来类似忠告的话。
江月和杜姗姗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迷惑地看着说话的顾凉川。难得他会主动开口跟她们说话,但怎么听这句话都有点怪怪的。
“喂,凉川,你不会是要说那件事吧?你可别吓她们了,你看小月都成这样子了。”蒋岳不满地瘪着嘴抗议,但是脸上明显有一丝很微妙的表情闪过。
“反正说不说,都是要发生的。让她们这么毫无准备地应对,恐怕才会被吓得更厉害。”顾凉川古井无波地说道。
蒋岳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并不是因为顾凉川的态度。
“什么意思?”南茜见他们两人这么神秘兮兮地,于是小心地问。
江月感觉到南茜的手指变得有点凉凉的。
“那个,就是……”蒋岳为难地挠了挠头,告诉江月和南茜,“今晚可能外面会刮大风,你们锁好门窗就是了,免得寝室里的东西会吹得乱飞就不好了。真的是很大的风耶!一定要记得!”
江月觉得蒋岳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隐瞒着什么,欲言又止,于是随便想了句话来敷衍她们。她望了望万里晴空,本来还想问点什么,这时候宿管阿姨站在宿舍楼门口凶神恶煞地吼起来:“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不回来午休,就都给我滚出去,晚上不要回宿舍睡觉了!大中午,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我整天看着你们这帮不让人省心的,真是夭寿哩!”
看热闹的女生们,都悻悻地回到宿舍里。
下午七八节有课,两节课中间休息的时候杜姗姗回来了,班里的人都炸开了锅。后来她跟其他人说,跳楼的女孩子身份已经确定了,是个大四的女生,住七楼,过道尽头的那一间,701。那个叫文青的女生就是从自己寝室阳台上的窗户翻出来,现场勘查初步断定是自杀。
江月的眼皮突然针扎似的跳了一下。
701?!为什么竟会是…… 午夜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