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么一补觉便补过了头,再醒过来时已是黄昏。
她动了动胳膊,觉得有力气多了。养精果然是为了蓄锐,现在让她上山打一头小老虎也不是什么问题。雨歇懒洋洋地起身理了理衣裙,随手一挥,将那藤床收了起来,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推门出去在金山寺里晃荡了一圈。
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话说,她今日不是应该上山的么?!怪不得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觉得心里头悬得慌,总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啊。
这绝对是个悲剧。
昨日她用了法术,身体受了点损伤,今日才迟迟起不来,玄奘去外头的声音都没有听到。雨歇有些气闷,不带这个样子的,说好了要一起上山,结果居然丢下她一个人去了!
嗷嗷嗷嗷……
雨歇侧头,看到窗外的天空红霞满天,火烧一般灼灼地铺满了天际。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回来了,多数时候是在房中看书,即便不是,那也是在金山寺的某个角落里。如今这傍晚不归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而经验证明,但凡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第一次发生的事情,通常都不会是好事。
更让她惶恐的是,她发觉自己体内的封印被解除了。
也就是说……玄奘出事了!
雨歇气急悲愤,差点撕烂了一条小手绢,这不省心的家伙,让他不带她去山上!让他不带她去!现在好了吧!出事了!就知道会这样!雨歇怒气冲冲驾着云在这四周搜寻了一番,从众生气中细细挑拣他的气息……终于在离寺庙百丈之处发现了他的一丝气味。
极淡,但是很是清晰。他的味道很独特,混杂了金丹与紫竹香,决不至于弄错。
雨歇一喜,有气息就好,至少她能够追踪,好过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循着他的气息一路南奔。越靠近越觉得不安,如果没有出错的话,那么他现在便是呆在他平日捡柴采药的树林里。
可是……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在树林里呆上一天不回来?
莫不是……
雌性动物总是容易想入非非,身为妖怪的她也不例外。
脚下速度加快,越是靠近树林,那味道愈发清晰……味道里夹杂着的淡淡血腥味也愈发清晰起来,腥味由浓转淡,在山风吹拂下悠悠散开。
雨歇的心在见到深坑里头的人时,彻底提了起来。浓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她眼前一黑,差点也跟着滚进坑里跟他凑作一堆。那一刻只觉得脑袋里嗡鸣声一片,什么思绪都远去了。她没有看到自己的脸色,但是估计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
这满坑的泥土都被血给染红了,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暗沉色。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上神情分外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
玄奘,你该是死得有多悲壮啊!
好在……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悲壮惨烈。
因为现实要么更加悲壮惨烈,要么干脆平淡如水。
很幸运,玄奘刚好人品爆发,撞了后者。他只是摔下来之时磕在了那坑底的利石上,给砸晕了过去,并无生命危险,虽然伤口狰狞可怕了一点,还流了不少血,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毁其根基,伤及根本。实乃是万幸。不过细想也是在情理之中,她用金丹铸成的根基哪是那么容易说毁就毁的?玄奘如今的身体,绝对是各种经得起折腾,耐得起操练的啊。
雨歇朝天翻了个白眼,盯着他背上凝住的一大片血污,只觉得方才真是浪费表情啊浪费表情。
只是……这石头也太会寻地方了。雨歇扫了一眼那尖头犹带着血迹的利石,顿时觉得很是无语。
这难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损其体肤,顺道伤筋断骨?
……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也是受伤了。
人类脆弱得很,搞不好小小一个伤口就能要了他的命。何况他的伤口并不算小……光看这流出的血的量,便知道这伤伤得委实严重。雨歇捶胸顿足,很是心疼……这些精血可是渗进了金丹的药性啊!很宝贵的啊!居然就这么流光了!
实在是……不可原谅!
虽然明知道他是不会这么倒霉早死的,但是自己现在若是袖手旁观任他流血,怕他就算有一百年的寿命也照挂不误。雨歇半抱半搂起他的上身,浪费了好些法术替他治愈了肩上的伤口,又从海纳里掏出师傅给她的那瓶金丹,用牙齿拔掉塞子后倒出一粒来,想要给他喂下去。奈何昏睡之中的他硬是不肯张开嘴,雨歇折腾了半天也不见效。一狠心,真想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得了!要么就干脆将牙齿敲光,看他怎么倔强不张嘴!
手在抽回来的时候一挥,一不小心便重重敲在了他的胸前。
玄奘一记闷哼,无声地张开了嘴。
雨歇一喜,也管不得自己的手被敲得生疼,直接抓起那金丹囫囵塞进他的嘴里,想了想不放心,又大力地将他的下颔阖上,防止他吐出来。
据说病人都是这样子的,喜欢吐药……雨歇想,若是他敢把金丹吐出来,她怎么着都会捡起来重新给他塞回去!想想就觉得有够寒碜。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
其实原本虽然知道,但是毕竟是同一个人,偶尔也会觉得难以区分。而如今,他面色煞白地晕倒在这里,这般无助弱小。她就在那一瞬间,清楚地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他是陈江流,也是陈玄奘……他未来会是唐三藏,会成为旃檀功德佛……不管他成了什么,他都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那个人一向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何曾将自己弄到这么被动的地步过?
“你怎么这么弱,你怎么这么弱!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捕兽坑都能让你这么狼狈么?你怎么能这么弱!”她抱着他,感觉有些控制不住的伤感了。
玄奘突然咳了起来,咳得很是厉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雨歇下意识想要将他抱紧,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她,飞快地侧了身子,往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她从小体质强悍的很,十分经得起折腾,从未受过重伤。看他竟然咳了一口血,顿时被吓到了。
这该是受了多重的伤呢!
她慌忙抱紧他,“不是平日里都有吃聚魂丹么?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别死……你千万别死……你死了,我……”
“贫僧,无事……”
雨歇一愣,几乎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一低头,便见他在她怀中睁开了眼睛,气息依旧微弱,神明不甚清醒,脸色煞白,唇上因沾了鲜血显出妖冶的殷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飘而过,雨歇很快便积聚起了怒气,气势汹汹地正想要责怪他出来采个药都不让人省心,却见他的眼神更加晦暗,分明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
“我们……可曾,见过?”他的语气很是吃力。
没想到他竟会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雨歇的心突突一跳,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够圆过去。最后想想还是直接否认的好,省得日后麻烦。
一低头,便见他早已晕睡了过去。
雨歇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抱起玄奘便驾云赶回金山寺。
别院的门并未关上,她临去之时有些匆忙,忘了关门,此时她便一脚踢开那虚掩的房门,将玄奘放置在床上。他的身子刚一沾到床板,便闷哼了一声,额际很快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雨歇后知后觉想起他的伤正好是在背上,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是法术从来都是最不保险的东西,实际上那痛感是不会就这么消失了的,那伤也就自然是碰不得的。忙不迭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了床上。
这一折腾,他看起来疼得更深,下唇都咬烂了,很是楚楚可怜。
雨歇难得惭愧了一把……她不会承认她现在心情很郁闷,化悲愤为暴力,动作难免比往日要粗鲁了一点。
也不知道她的三脚猫法术究竟把他的后背修复得怎么样了?雨歇犹豫了一下,便抓着他已经被血染透的衣衫想要顺着那破洞的口子撕开……手上刚凝聚了些力道,还没来得及撕,她便突然想起,玄奘的僧福貌似不多吧?这若是撕了这一件,以后岂不得裸奔了?
这念头一出,雨歇很快便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且不说这衣衫本来就染满鲜血无法再穿,何况她可是妖怪啊,到时随便一个法术就能将这衣服修复好了……她连这个人都能修好,遑论是区区一件衣服?!
不过也在这一念之间,那要撕破他衣衫的心情倒是淡了下来。
她双手一动,绕到他的胸前,解了盘扣直接从肩头将那衣衫褪下来。
他虽然看着清瘦,但是身材极好,背上的线条流畅分明,刀刻出来的一般,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会嫌太过消瘦。那道伤疤从白玉雕成的肩上一路向下,直划到窄窄的腰际,几乎贯穿了整个后背,疤痕中间伤口最深处却并没有完全愈合,皮肉外翻着,很是触目惊心……雨歇沉默,她的法术果然不是很靠谱啊。
门被推开,法明呼啦呼啦跑来,一见到这副情景便哇哇大叫,手指抖啊抖啊指控她。“你个妖女,对我徒儿做了什么?!你还我徒儿命来!”
雨歇原本心情就不佳,如今做了好事反被人家误会成这样,心情愈发不美丽了,一记白眼杀气腾腾地扔过去,“老身辛辛苦苦养了他这么多年,劳心劳力不甚辛苦,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咬一口怎么了?他不是还没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