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狐狸虽然满口胡话,说的十句里有九句都是豆腐渣滓一样的废话,还有一句是假到不能再假的假话……但总算有一点没有骗她。这处紫竹林,还真真是货真价实的紫竹林。雨歇自然是没有瞧见过普陀崖的紫竹究竟是个怎样的模样,即便不能对比,也知道这紫竹是极好的!
甫进结界之时,一股清凉的气息混着紫竹清香铺天盖地而来。雨歇精神一振,暗道这能长出紫竹的果真是个灵力充沛之地,也就只有帝流浆那夜带给雨歇的感受能够与此时相比了……但又不是完全一样。帝流浆温暖,而这灵力则是清凉却不冰冷,令人神清气爽之余还能心旷神怡。
宝地啊宝地!
有那么一瞬间,雨歇真有点不想回去了的冲动——当然,只是随便想想而已。这地方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地盘,跟她一根毛线的关系都没有……哦不,也是有关系的,她现在的行径可不就是在主人家不在之时不请自来,入室盗窃?
雨歇一直都是个比较规矩的人,虽然不规矩时不像人。相比于狐狸这个把闯祸当成家常便饭的物种,雨歇实在是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能够在别人的地盘上做坏事还浑然不自觉。
她很自觉,所以一进那紫竹林便开始着手挑选姿势上好的紫竹。
凡间也是有紫竹这种东西的,但是那紫竹虽名为紫竹,看起来也不过是一般的竹子,与其他品种无异。这里的紫竹也叫紫竹,名称上并无特殊之处,却是真正的紫竹——紫玉为枝翡翠为叶,周身宝气流转,流光溢彩。雨歇乍一眼看到这紫竹时,才晓得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早已形成了定性思维,觉得一根竹子再怎么珍贵,也不过是一根竹子罢了……直至如今亲眼瞧见了,才知道它虽然是竹子,可它的价值,已经远远不局限于此了。
雨歇有些肉疼,用尾巴尖触触这棵,又摸摸那株,凉意透过鳞片沁入骨骼。
这样漂亮的竹子她还真舍不得砍了……要是能全部拔回去种在自家院子里该有多好啊!
她最终选择了一棵长得十分匀称的,在那里左比右比,觉得拿它做箫应当不会太夸张。雨歇很满意,抬起大粗尾巴卷上那精巧的竹子,熟练地一折……什么都没有发生。雨歇愕然,再次一折……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她的尾巴因为用力过度有些生疼。
她诧异地瞪大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丫的她又被该死的狐狸玩弄了!
这紫竹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竟不仅仅是看着漂亮而已,连这质量也是极漂亮的——完全折不断啊!
雨歇绕着这紫竹游了两圈,决定换个方式。她伸出尾巴卷住那主杆,安全起见还缠了好几圈,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狠命一拔!几片脆弱的翡翠竹叶被她粗鲁地撸了下来,可惜竹子却是纹丝不动,端的是风云不动安如山……雨歇想要呜呼哀哉了。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那你明明在我面前,我却拿不起!
……
雨歇十八般武艺统统用了一遍,力气耗尽,自己趴在那紫竹根上,累得气喘吁吁。那紫竹不过堪堪掉光了叶片,虽然怪异却并不狼狈,主干上依旧笔直地挺立在那里,连个腰都没弯,就像是居高临下嘲笑她的不自量力。雨歇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这主人家有这么好的宝贝竟然还如何……大意,结界破了也不管不顾听之任之。如今她以血和泪的教训终于是知道了内幕,这紫竹如此坚韧不屈,一般人实在是很难染指了去,想要不放心都难!连她这千年老妖出马都被损了面子,更别说其他阿猫阿狗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然折在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竹子上,雨歇悲愤之情着实是不能自已!
趴在那里休息的一会功夫,体力慢慢恢复过来,雨歇的脑袋也稍微灵活了一些,一个新的法子渐渐冒出来。
她直起身子,决定采取曲线救国路线,“蹭蹭蹭”往后退了好几步,选了个恰当的位置。一闭目之间,一个法诀已经捏出,金色的光球在尾尖凝成,越凝越大,雨歇表情严肃,尾巴一动,将那团光球甩了出去,恰恰落在那受尽折磨的紫竹的根部。
紫竹没有丝毫受损,但是根部的泥土却被炸得翻飞,露出了下头盘根错节的竹根。
雨歇狞笑,别以为你骨头硬她就没办法了,你终究不是长在同样硬的石头里,折腾你难折腾你底下的泥土还不容易!她现在就把你挖出来!
一个光球又在尾尖凝聚,紫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了悠远的琴声,那琴音忽远忽近,似乎近在眼前,下一刻又远在了天边,曲调简单并不繁复,如行云流水,弹琴之人大约也是即兴而作,琴音断断续续,不拘一格,不落窠臼,惬意非常。可细听之下,那声韵之间的意境却极为渺远。雨歇不通音律,可不知怎么的,一时竟也被那泠泠的琴音所感染,尾尖聚起的光球渐渐熄灭。而她自己也像是着了魔怔般,循着那琴音步入了紫竹深处。
行了不知多久,她猛然之间醒过神来,察觉到不对,生生收了脚步。抬眼一看,却已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何时这紫竹林里竟起了雾,眼前迷蒙一片,看不清前路……一时竟连退路都找不到了。
此情此景,甚是诡异。雨歇便是再粗线条,也觉得有股寒意爬上后背,忍不住打了个突。
她强打精神,清清嗓子,对着虚空大喊了一句:“敢问是哪位高人在此……做法?还请露出尊荣让晚辈见上一见。这般装神……高深莫测,晚辈害怕!”这话端的是理直气壮,气势雄浑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琴音戛然而止,一时寂静无声。许久,一声低沉的笑意打破这寂寥虚空,悠悠传来,“你这小妖,倒是有些意思。”
雨歇眼前一亮,这声音……可真不错。也不能说是悦耳,但却真的好听,醇厚得像是一杯上好的美酒一般,字字句句能够钻进人的心底去,挠得人心底发痒。听着听着,便不小心醉了去。
烟雾慢慢消散了去,转瞬又是一片清明。断断续续的琴音在前边引路,那如泉水般潺潺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低低响起:“小妖,本座便在这处等着,你可敢来见一见?”
她能说她不敢么?
雨歇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不敢也没用,再傻也看得出来自己如今完全没有选择权,此番完全是在那人的掌控之中,要生要死恐怕也不过是那人一句话的事情……她敢拒绝让那人不高兴么?好吧,她不敢!总归不过是点头哈腰的事情,面子再重要,能比小命重要?再说了,前途茫茫不可知,她还不一定非要如此呢。
只不过,这紫竹林,她到底是不是来错了?吃了狐狸的那么多次亏,她竟还没能吸取教训,再一次被它轻易挑唆,活该她倒霉啊有木有!
雨歇摆了摆长尾,顺着那琴声钻进紫竹深处。她不是路痴,自小方向感也是极好,几乎没有迷失过路。可这紫竹林却有诡异,一眼看去除了紫竹,还是紫竹。且每棵紫竹都是一个模样让人难以区分……除了那棵被她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倒霉竹子。
雨歇原本还在想,她若是一不小心迷了路没有见到那神秘人,那也应该不算是她的错?
事实证明她完全担心多余了,那琴声自有一股牵引力,像是在她脑中温柔地催促她应该怎么走一般,而身体似乎也被夺去了主控权,她所有的动作都并非出自她本身的意愿。
雨歇心知,这回还真不巧,让她碰上了个真正的高人……至少那个高人不是凭她的能力能够对付得了的。
她认栽。
……
琴声尽头出现了个古朴的亭子,四角翘起,柱上红漆在长久的年岁中已经开始剥落,露出斑斑驳驳的表象,对着这遥遥一片竹林诉说着岁月无情,乍一看实在是老旧非常,却自有一片古韵之风。雨歇一眼便看见了那亭子正中盘坐着的雪袂长衫的男子。
倒不是她刻意为之,而是那男子坐在那处,存在感太强,委实是太过显眼。男子腰窄肩宽,雨歇侧对这他,刻意看到他分外流畅漂亮的脊背线条。他两手搭在梓木琴之上,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是她见过的绝无仅有的好看干净。指尖动作如春风流水,随意地拨弄着琴弦,琴声在指尖缓缓流泻一地,姿态却极其优雅。他垂着眸子,看不清脸面,乌发如流瀑,随意披散在肩头,看着像是上好的绸缎,无形之中竟流露出几分风流恣意之态。
明明一句话不曾说,明明是姿态惬意地在抚琴,明明并不曾刻意地摆上姿态……可是却有一股无形无声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雨歇支持不住,内里冷汗涔涔,在亭前果断地停下,乖觉地伏低身子不再动作。
一曲恰恰终了。
“你是谁家的小妖,怎会到本座的紫竹林来?”
男子双手虚搭在在梓木古琴之上,息了片刻,缓缓抬起一张面孔……五官深邃犹如刀削,眉宇之间自见一番别致风雅,双眸黑如点漆,一眼寒潭,一眼春水,轻柔地拂过雨歇。
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