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雨歇满脸狐疑地瞪着西风,一时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给她铃铛,是想表明个什么意思?
阿玥拼命地用眼神示意,让雨歇接下,雨歇犹豫了一会,决定看在阿玥的面子上收下这份意义不明的礼。手刚伸出,那厢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拉住她的手,把那串铃铛往她手上一塞,一握!惊得雨歇差点没有将那铃铛扔掉。结果她刚流露出这么个意思来,西风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副表情,活像是她要敢那么做,他就要把她吃掉!活活吃掉!他还是头一次爆发出这么可怕的威力,雨歇一不小心就被震精了,只好僵着手指拿着那串铃铛,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求助的眼光不断扫向阿玥,阿玥啊,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好歹给个说法啊!
阿玥抱歉地看了雨歇一眼,“西风……”
西风一动,又是狠狠地瞪了雨歇一眼:“这你好好收着,不许丢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以后别再提了!”说罢,便一甩袖子绕过她走人。
雨歇囧囧地拿着那串铃铛,歪过脑袋看向阿玥,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很确定地问道:“……他这是在向我道歉么?”
阿玥道:“……应当是的。”
雨歇搓搓手臂,说出了自己此刻最真实的想法:“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阿玥忙替他说好话,道:“……他比较害羞。”
实在难以想象阿玥竟然也会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一天,雨歇不可思议地提高嗓子,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害羞?”才怪吧!
哥们,他这样子哪里有一点害羞的影子?
真是的,这究竟是闹哪样啊?他这副德行,真的是向她来道歉的么?真的不是变相的挑战?!
阿玥愈发觉得尴尬:“雨歇……西风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并没有恶意,你懂的。”
她不懂!
不过就算再怎么不懂这男儿心,雨歇还是决定将这串金铃铛收下。她拿着铃铛摇晃了两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当啷声。雨歇粗粗打量,其实并没觉得怎么样,这铃铛链子很普通,完全没什么特色。唯一吸引眼球的大概就是——它比较旧?
真的很有种老古董的感觉啊!
不过仔细一瞧,这金铃铛的做工还是极为精致的,九个铃铛串成一串手链的模样,细看那铃铛,便可看到上头雕刻的凤凰图腾,看得出算是个宝物。
雨歇把玩了一会,很快就腻了,便随手将它放在石桌上。
阿玥拿起那串铃铛,诧异地问道:“雨歇你不戴着么?这戴着定会很好看的。”
雨歇随意瞥了一眼,随口就敷衍道:“嗯,放着吧,我下次再戴。”开玩笑,戴着这种玩意做什么?好看是好看,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戴着这玩意走到哪里都叮叮当当的响,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快来攻击我吧!”么?更何况,她怎么知道西风没有在这铃铛上做手脚?勿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他就算陷害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一直也没有对他抱过什么善意,他对她有恶意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阿玥细细看了雨歇一眼,眼神很和煦,没有谴责,也没有失望,但是那目光就是让雨歇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她一直都知道,阿玥是希望她能够跟西风和平相处的,但是印象这种东西一旦留下,实在是很难轻易抹杀掉。她和西风彼此之间的第一印象都太差,日后的相处模式更是糟糕透顶。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过是相看两厌,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这个西风则是一直在找机会讽刺她刺激她,而她后来\\经历的几次生死基本上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他可能没什么恶意,只是本性如此,或者……或者他大概可能有些不甘心?所以才用了这种极端幼稚的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好吧,这个揣测太搞笑了,她还是别这么自恋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对雨歇来说,结果只有一个。
雨歇实在不是圣母,实际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是圣母,她也不会是圣母。一个顶着妖怪身份的圣母,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何况她本性里就有很宽阔的阴暗面,美好纯洁无暇这类的字眼跟她相距甚远。对她来说,伤害了就是伤害了,讨厌了就是讨厌了,才不管对方有什么情非得已的苦衷。就算对方有什么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的苦衷……关她什么事?
事实已经发生,鬼才在乎你的原因。她是挺在乎阿玥,把阿玥当成了自己人看待。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可以说她近乎固执,但她不会因为别人的喜恶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说白了就是她很不喜欢西风这个类型的人,狂妄自大,不懂得变通,不过是自己的命比别人好一点就目空一切了。放在凡人中,那就是个典型的富二代,雨歇前世不过是一般人,现在也只是一条没什么势力的小蛇妖,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种人了,没有之一。
仇富心理什么的,其实真的很正常。
阿玥凭空取出一个漆木盘子,递到雨歇面前。雨歇接过,一手掀开上头的布料,露出里头的一套裙衫,是艳丽的正红色,像一团火焰自顾自地燃烧着。
雨歇一指自己:“又是给我的?”这貌似不像是以往的风格啊。
阿玥点点头,抿着唇温和地笑道:“嗯。”
雨歇摸了摸那柔软的布料,手感良好,带着点微微的凉意。做工很是精致,布料衔接处简直毫无破绽,“是这几日赶制出来的么?”
阿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雨歇忍不住喟叹:“阿玥你可真贤淑,这衣裳做得真好!”她对衣衫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也不在意自己究竟穿了什么颜色,基本上只要蔽体就可以了。是以这衣衫颜色虽烈,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穿上会不会漂亮这种事情,她大概短时间内是不会想起来了的。心里唯独思索的也是一个跟外表完全不搭边的事情——她去妖界试炼杀妖,到时候无可厚非难免会染上血渍,穿上这种大红色的衣服倒是能显得干净点,毕竟耐脏,连净身咒都可以省下来了。
结论——阿玥真体贴!
“可是我已经有不少衣服了,自我化形之后,阿玥你每过一段时间就给我添几件衣服,有好多我都没穿呢。”她不解。
“那不一样。”阿玥耐性地解释道:“那些衣衫在轩内穿穿尚可,如今你去妖界试炼,可以说是凶险无比,断然是不能穿那种累赘的衣衫。这件衣衫上我结了术法,有防御的作用,若是你受了什么攻击躲避不过来,它便是不能完全抵消,倒也能阻挡一二。”
雨歇瞬间眼泪汪汪,非常感性地眨着星星眼:“阿玥你真好!嘤嘤嘤嘤,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
阿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雨歇毫无压力地受下了。她抱起那件衣服拈了一个法诀,将衣服穿在了身上。穿上之后才发现竟是件短衫,裙子也不过刚过了膝盖,衣料上用金丝银丝勾勒出了繁复的花纹,确实轻薄且不累赘,简单却不简陋,很是轻便凉快。估计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打架时都能事半功倍。
阿玥在一边抿着唇笑,为她凝出一面水镜来。
雨歇捏着裙角左转转右转转,觉得这一袭红衣加身,镜中人原本素净的脸上竟添了几丝明艳的感觉。妖界不比人间,行事做人都有一套基本的准则,每个人都活在那个条条框框里头,什么都是统一的,连穿着基本是统一的。一旦与众不同只会被被人视为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人类的一贯想法。
妖怪们则是千奇百怪奇形怪状,什么样子的都有,没有谁会去在意自己的穿着,是以穿得如何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力。雨歇这番打扮,若是放在人间肯定能够引来一番围观,但若是放在妖界,那简直就是一滴水入了大海,连个影子都不一定找得着。
阿玥将那放在石桌上的铃铛拿起来,放在手上一匀,竟将它分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镯子。他拉过她的手,一手一只地给她戴上,直看得雨歇目瞪口呆。“西风这回是真心实意的,这是他们族中的法宝,称作九凤催魂铃,是音攻的宝物。你戴着它,便是不能使用,危急关头它也能护你一护。”
音攻啊!
雨歇望天,她是一定不能使用的了。
她不通音律已经很久了,对这方面的术法也丝毫没有去研究过,所以音攻什么的,还是算了。
雨歇不满地嘟囔:“……阿玥,我只是去试炼,你怎么说得我好像去送死一样,哪有这么恐怖?凡事皆要往好处想,你这般担惊受怕,我看我这一辈子都不用出花落轩了,呆在这里不是更安全点?可那不可能啊……你就放心吧。妖界我也不是没有去过的,帝流浆那晚也是群妖齐聚,我什么妖怪没见过。可真正比我强的却找不出多少来。以我现在的实力,就算不能所向披靡吧,但是一般的小杂碎还真的不能奈我何。你便放宽心好了,我定能够保住自己的。”废话,若是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不用别人动手,她也没脸活了。七千岁的老妖怪啊,哪能说败就败了呢!
话虽如此,她也没打算立即把这铃铛镯子摘下来。她可以甩西风的脸,但是阿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阿玥一笑:“凡事皆得小心为上,多注意一点总归是没错的。防患于未然比亡羊补牢总是好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她虽不是深谋远虑老谋深算机关算尽太聪明的人,但也不算太愚不可及的。她做事情一向都是以明哲保身为原则的,能做到的她才会去做,不能做到的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去尝试了。没危险的事情她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有危险的她会远远地闻风避开,绝不让危险的东西沾上身。当然,遇到西风这货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有他在,危险的事情貌似都像是不要钱了似的往她身上撞,怎么躲都躲不开!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世上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比她更识时务的姑娘了。怎么在阿玥心中,她竟是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傻妞么?
这不合理啊!
送走阿玥之后,雨歇便起身回了房间。手上的两串铃铛在她的行步之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雨歇很是头疼。一坐到床上,她就忍不住要将那铃铛链子褪下来。结果她使劲往下一拽……什么都没有发生。
雨歇囧了,又是使劲一拽……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吧,宝物什么的都太有个性了!这是有去无回的意思吧?一旦戴上就脱不下来了?
雨歇很无语地仰头望着天花板,她是被纯洁的阿玥给阴了一把了么?
尼玛她可不可以要求退货啊!
鼓捣了半天,各种方法都用尽,她也没有将那两串铃铛褪下来,其坚固程度,让人可望不可即,实在是难以撼动。雨歇交叠着两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两串铃铛,这玩意——估计只有把自己的手腕砍断了才有可能取它下来。
雨歇断然是不会为了这个镯子跟自己的手腕去较劲的,这个认知实在是令人丧气。雨歇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地将自己砸在床上,放弃了。好吧,明天抽空问一下师叔好了,今天还是不瞎折腾了。戴着这玩意去妖界,目标太大,怎么想怎么不安心呢。
翌日雨歇起得很早,她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瞧向窗外,外头还是蒙蒙亮的,并不是十分明朗。雨歇还是头一次起得这么早,可能是马上就要到一个新环境比较兴奋的缘故。她套上靴子,随便整理一番之后利落地推门出去,一出门便瞧见了杏花树下的金蝉子。
修身长立,恍若谪仙。
“师叔?”雨歇有些不忍打破这宁静的场面,下意识缓下脚步,慢吞吞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师叔你怎么会来这里?”
金蝉子回过身来,“等你。”
雨歇看了一眼天色,无语了。早晨的日光都还没升起来呢,就算这是真的,那也没必要这么早吧!她扒拉着手指,仰面望天,“师叔……等我作何?”
金蝉子淡淡地说道:“本座要带你去妖界,你莫不是不知道?”
她还真不知道!雨歇诧异,不由提高了嗓子:“师叔要同我一起去?”
金蝉子睨了她一眼:“雨歇莫不是以为本座会任由你一个人独闯妖界?还是你以为你家师傅会放心你一人?”
好吧!
“可是……”雨歇有些不服,总感觉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了。她虽然不是最强的,但是那是和他们比——放在妖界,她这样的实力还是拿得出手的好不好!光是这年龄拿出去都能压死一片。那些单独游荡的小妖小怪她根本都不会放在眼里,可以跟她抗衡的基本只有大族,像是青丘狐族,騩山蛇族这般的。但是她还没有傻缺到主动去招惹这些个名门望族吧?她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着了给自己添麻烦的闲人!“可是师叔你并没有说过。”
金蝉子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抹笑意:“本座以为你该知晓。”
得!又成了她的错了!
跟师叔争论这种问题无疑是一种犯傻的行为,雨歇不屑做这种事情,是以保持矜贵的沉默:“……”
“此去少则两三年,多则数十年,可还有什么未做完的事情?”
这问得还算是善解人意。
雨歇垂着眉睫想了许久,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完了,没做完的事情大概就是没能跟师傅告别……可是这件事情估计是做不了的了。毕竟师傅又不知去了哪里,她连人都找不到,遑论是当面告别了。她摇摇头:“没有,我已经收拾妥当了。”
金蝉子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过来。”
雨歇乖乖听话,朝他走过去,将一只爪子放进他的手心里,接触的一瞬间被他反手握住,包裹起来。他的手很漂亮很干净,骨骼分明,十指修长,但不会显得女性化的秀气。手掌很大,可以将她的手完全的包裹起来。手心微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雨歇下意识地一挣。“师叔你……”
“别动,是离开的时刻了。”
雨歇乖乖停下,仰起脖子看他。他低头一笑,身侧浮起巨大的光圈,将两人环绕在其中,雨歇觉得眼前一花,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还是离开了花落轩。
她闭着眼,眼前一片黑暗,不知怎么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苍凉的感觉,再一次觉得这岁月实在是荒凉凄苦。
她这漫长的一生只有两次生出过这样的情绪,第一次是在她刚来此处的一百年,人性还未被骨子里的妖性所浸染完全,受不了这岁月无情流转。还有一次,便是在离开玄虚之境的时候……
每一次灭亡都将迎来新生;每一次的离开都将面对一番全新的局面。
岁月被遗落在身后,时光在挣扎之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