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这冰冥珠的寒气我自然会想法子替你除了去,你莫要担心,只管好好休养便是。”
于是,就莫明地安心了。
松懈下来之后疲惫感浪潮一般涌上来,雨歇眼皮微微耷下,伸出手掩住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难得有些秀气。这些日子被这寒气折腾得死去活来,兼之还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防备着郝猛帝对她不轨,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连睡觉疗伤时都不敢全身心投入进去,这种状态就算是妖体也是会累的,何况她还那么虚弱。
金蝉子不自觉笑了笑,唇角弯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弧度,扯过一边的衾被为她盖上,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发:“你累了,快睡吧。”动作满是脉脉温情。
雨歇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头一歪,眼前一黑,便彻底睡过去了。
醒来后屋里空无一人。
雨歇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大好,掀开被子穿鞋下床,这才看到一边衣架上放着一套火红色的衣衫,样式恰好是她原本在山海妖界历练时穿的那般——不用想也知道是为她准备的。雨歇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扯得皱巴巴的粉色衫子,毫不犹豫地取过那套衣衫换了过来。
处理掉那套粉色衫子后,她在屋子里踱了一圈,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到窗前的书架,下意识便踱了过去。架子上的书并不是很多,一卷一卷的都是用竹简制成的。雨歇翻开了临近她的一卷,上头的文字密密麻麻十分繁复,内容更是复杂,看得她头昏眼花。
果然跟她不是一个知识水平的!连看的东西都这么装逼……喔,不,是牛\\逼。
雨歇默默吐槽了一番,将那竹简卷起,重新放回了原位。
紫竹林里头有禁制,她初来乍到,伤也没好透,并没有那个心思去碰钉子。在屋子附近转了一圈也没瞧见金蝉子,雨歇便也作罢,重新回了房中。昨夜睡得甚好,她倒没有要再睡一觉的意思,只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发呆。也不知这么呆了多久,林子里突然卷起了一阵风,涌进了屋中,将她的发丝吹乱了。
雨歇从神游之中感受到了那抹清凉意,醒过神来。视线所及,恰好落在隐在桌子边角的一个青花画缸上。上头插着的画卷并不多,也就五六幅。老实说,相处了那么久,她都不知道金蝉子原来也是会作画的?一时有些好奇,雨歇随手取过一卷画卷,慢慢展开,是一幅普通的山景图,晨雾,丛林,蝴蝶……不像雨歇以为的大气磅礴,倒是处处透着股缠绵之意。
她随手卷起那画卷扔进画缸里,换了另一幅来看。刚打开,她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原本松软下来的身子几乎是一瞬之间僵直了起来。
画上的女子红衣长发,眉目疏淡,眼角却是一颗红得灼灼的朱砂。唇角勾着一抹笑意,原本平凡的脸上倒添了几分娇艳的色彩。
雨歇的心顿时漏跳了几拍,这才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是无意之间撞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尴尬恐慌惊讶统统席卷而来,将她瞬间淹没。她此时的心情不亚于一不小心撞见师傅的书房里藏着小黄书一样……那滋味,委实是不可言说,一颗心七上八下左颠右荡安份不下来,像是有一百只猫儿的爪子在挠她似的。偏生这个时候屋外灵力一阵波动,雨歇吓了一跳,差点没有惊叫出声,手抖了一抖,几乎要将这画扯成两半,她手忙脚乱地卷起那画卷投进画缸里,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一样从那椅子上弹出来,“嗖”地跑向屋外。
一出屋子她整个人都冷凝了下来。
方才慌乱之间感觉到灵力波动还以为是金蝉子回来了,可如今这股灵力根本就不是金蝉子的……是神界的!
雨歇的眸子黯了黯。
神族啊……
她遇袭受伤的事情,很有可能跟这族有关呢。
这紫竹林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那这神族怎么就进来了呢?
而且……刚刚那股灵力是恰好离开的吧。
雨歇想也不想,一头扎进紫竹林中,她得去找金蝉子!
……
毫无疑问自然是以迷路为结局,更无语的是,直到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歇才知道原来金蝉子的紫竹林竟然是连接四象的,也就是说……这也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像玄虚之境一样,不归属于任何一方,而非青丘那样属于妖界。也不知金蝉子是怎么找到这么处好地方的?
雨歇是水族,这雨淋在她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因为如今受伤未愈,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她折身原地返回,加快了脚步打算先回去再说,不料脚下一滑,直接便一路滑下了山。
雨歇:“o(>﹏<)o”人生就是个碗橱,上头放满了各种惨剧。
等这下滑之势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雨歇缓了许久,才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跌进了一个桃花林中,此时她便躺在一片落英缤纷之间,这花瓣也不知积了多少年,竟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而没有腐烂成泥。雨歇被掩埋在层层落花之间,仰起头,遮住她视线的是一树古老遒劲的桃花,遮天蔽日遮住了整片天空。雨丝在它的阻挡之下小了些,落在她身上已是稀稀疏疏,没什么感觉。
这里很像玄虚之境里海窟旁边的百里香令海,也是这般,繁花铺满地,寂静无人语。雨歇干脆放松四肢,就这么躺在这一片落花之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暗嵌银丝的白靴踩着一片落红走到她的面前,“找到你了。”男人低沉清浅的声音里带了丝欣慰。
“怎么不在屋子里好好休息?还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雨歇睁开眼睛,一身白衣的男子纤尘不染立在她的脑袋后侧,撑着一把十二伞骨紫竹为柄的油纸伞,伞面上积满了落花,斑驳成了一幅暗香浮动的画卷。他微微垂下头,视线与雨歇平齐,眼里涌着幽幽的暖流。
被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一看,雨歇顿时有些局促,那幅画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不安地别过眼,讷讷说道:“……我来找你。”
“哦?”
雨歇更加局促,面上勉强保持镇定:“我方才瞧见有人闯入紫竹林,便想来知会你一声。”
“无事的,你不用担心。”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语气毫无波澜,仿佛这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雨歇垂下眉睫,也是,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的。连她都发现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倒是她多心了。“嗯……这是哪里?怎么会有桃花?”
“这是后山。”金蝉子矮下身子,将她从落花之中拉起来,笑着拂去她脸上发上沾着的桃花花瓣,“有一年,我想制些桃花酿来喝,便栽了些桃花。天长日久,便长成了这副样子。”
“哪一年?”
“不记得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雨歇默了默,“从几棵桃花树变成这一片桃花林,这一年可真够久的……”
他但笑不语。
“桃花酿酿好了么?味道怎么样?”
“味道不错。”他为她施了净身咒,弄干了一身潮湿,“屋前一棵紫竹下还埋了几坛子,我做了标记。等你伤好之后,我便挖来给你尝尝。”
雨歇道:“现在不能喝?年份超过百年的佳酿,我还没喝过。”
他的话里有丝丝宠溺的味道:“你伤还未好。”他将她拉起,油纸伞移到她的头顶,“回吧。”
雨歇乖乖点头:“好。”
……
“这场雨过后,紫竹林又该换一副面貌了。”
雨歇扭过头来:“这怎么说?”
“去旧迎新……雨歇喜欢吃笋么?”
雨歇不假思索道:“挺喜欢的。”
“这两天新笋便会破壳而出,你若喜欢,便摘些吃吧……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真的?”也是,紫竹灵气充裕,它结出的笋自然也是好宝贝。雨歇点头赞道:“这个不错……我若是将这些笋吃光了会有影响么?”
你还真当自己是猪了啊!
“没有,喜欢便多吃点。我时常在外,不怎么打理这里,竹林有些太密了。”意思就是你多吃点,能吃多少吃多少,多多益善!
雨歇蹙眉:“确实……”自她认识金蝉子以来,就发现他回家的次数实在是少啊!“对了,金蝉子……师叔……”
他轻轻一笑:“唤我金蝉子便好。”
雨歇噎了噎,望天对手指,各种尴尬:“金蝉子……那个……那个画……我的意思是……”
“什么?”他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雨歇脸上一烧,矢口否认:“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只是不太会做菜,你会么?如果我们都不会的话,那个笋生吃没问题吧?”
“……”
……
并肩而行的两人越走越远,最终没入了茫茫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