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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慕容昭良听了叶不商的话,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居士果有这种能为,还用得着贫僧来多事吗?不过贫僧也得去找一个帮手来才行。居士且将应用的东西备办停当,贫僧去一会便来。”
云龙子欲待问帮手去哪里找,慕容昭良已转身出来,引着他往外就走。
云龙子跟着出了叶府,问道:“师傅已给这人治好了么?”
慕容昭良笑道:“这般容易治好,也不是断魂夺命掌了呢。我还得去找一个人来做帮手,可因此了却一重公案。”
云龙子诧异道:“师傅一人的力量还嫌不足吗?”
慕容昭良道:“不是我一个人力量不足的意思。你可知道学道的人,有法,财、侣、地四件东西么?这四件东西,缺一不能成道。”
云龙子听了不解,慕容昭良道:“没有法,不能卫道;没有财,不能行道;没有侣,不能了道;没有地,不能得道。所以,缺一不能成道。”
云龙子道:“学道怎么还要财呢?”
慕容昭良道:“你此时离道还远得很,那里便能领悟到这一步?有修炼几百年尚不曾成功的,就因为这四件东西,不是有大缘分的人,不能一时都备。张三丰因得不着个财字,直等到沈万山出世,他才成正果。你将来若肯努力上进,缘分又好,这四件东西,就容易给你遇着。我于今要找的这个帮手,姓花名清。因得不着一个侣字,迟了五十年,还不得了道。我今日去做他的侣,他将来可为我得地以成我。此中因缘,很是玄妙。”云龙子听了这些话,全不懂得。知道问也无用,只低头跟着行走。
约莫走出数百里路。忽见前面一座小山脚下,有两株合抱不交的大樟树,杖连干接,如向天撑开两把大伞。两树当中,夹着一座小小的石砌土地庙。慕容昭良走到庙跟前,那庙的木栅门即时喳喇一声开了。慕容昭良合掌当胸,走进庙去,云龙子也跟在后面。只见这庙就只一间房屋,当中设了一座石刻的土地神像,神像前的供案香炉,都是粗石凿成的,上面堆积的灰尘,有寸来厚,这庙香火之冷淡,可一望而知。
香案旁边地下,仰面躺着一个衣不被体,瘦如枯柴的老人。蓬头垢面,手脚挺直,像是早经断了气的。慕容昭良朝着那人拜倒下去,口中说道:“弟子慕容昭良,特来恭送师尊一程。”
说来也怪,慕容昭良的话才出口,那人已翻身盘膝坐起来,点头应道:“很好,很好。叶不商自作之孽,死本应该,只因他存心尚不恶,且屡次救人于厄,立了些微功德,我可以帮你救他不死。不过谷梁承元身为丐帮之主,平生功德极多。你须告知叶不商,万不可存报复之念。”说罢,端坐瞑目。慕容昭良也跌坐合掌,闭目念经。
云龙子在旁看那人的神情,已是死了。一会儿工夫,慕容昭良立起身来,对云龙子道:“去罢。此间的事,已经完了。”
云龙子即跟着慕容昭良,走出土地庙,再回头看庙里时,花清已端坐在石供案上面,不由得心中诧异。暗想刚才的神气,不是和死了一般吗?怎的一转背,又坐在供案上了呢?忍不住问慕容昭良。
原来花清是临安府人,他父亲花荣,在大宋做了好多年的武官。屡次因征外敌有功,升到了将军。花清那时只得十二三岁,跟在他父亲任上读书。有一次花荣带兵和突厥开战,突厥里面有个武功高强的人,突厥人称他为护国法师,将花荣打败数次。后来花荣用计策将护国法师活捉过来。照律本应处斩的,但是花荣很爱惜护国法师,想暗中留在跟前,以备他日征外敌之用。
花荣主意既定,便在私室提出护国法师来问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想用你将来征服蛮夷,你愿意为我尽力么?你愿意,我便设法保全你的性命。”
护国法师叩头说愿意。
花荣又问道:“你经过此番苦战之后,武功可还能恢复?”法师道:“只须身体康复,即无妨碍。”花荣就将护国法师留在跟前,而以当场抉毙,具报清廷。
护国法师感激花荣活命之恩,终日在花荣跟前,如仆役一般,并把姓名更改了。花荣自从留了护国法师之后,在任上几年,再没有突厥叛变的事发生。
护国法师遂也无所事事,只每日等公子花清放了学,陪着玩耍,时常玩些新奇招式给花清看。花清观瞧,自然高兴。并纠缠着他要学。
护国法师总是推诿道:“这些玩意儿,公子学也没有用处。汝只认真读书,将来入学中举,点翰林,做大官,等到做了大官,会玩这些武功的人,看公子要多少,便能有多少来伺候公子,岂不比自己学了去伺候别人的强多了吗?”护国法师虽是这般劝说,然花清想学的心思,仍是毫不减少。而纠缠几年,花荣升任临安的府尹,快要起程了,仍想带护国法师同走。
护国法师道:“小人受大人活命大恩,本宜随侍终身,图报万一。奈小人除懂得些拳脚之外,全无可用的本领。且大人此去临安,逆料没有使用小人的事,等来生再图报答高厚罢。”
花荣不便勉强,只得由他告别。
护国法师向花荣作辞之后,对花清说道.“公子屡次想从小人处学武,小人因公子不是能学这些玩意的人,不肯传授公子。于今小人将与公子分别了,倒想传授公子一点儿拳脚。但不知公子想学甚么?”
花清听了,异常欣喜。连忙问道:“我想学甚么,你便传我甚么吗?”
护国法师点头应道:“公子思量停当了再说,说出口便不能更改的。”
花清少年心性,暗想有许多希奇武功,他都做给我看过,都不过是玩意儿,学了无味。人最难得是罡气修为,何不要他传授我内功呢?想罢,就对护国法师说要学心法。护国法师道:‘好,学心法容易。不过公子即使要学,便不能半途而废。”
这夜初更时分,两人到一座山上。护国法师用手在地下画了一个大圆圈,教花清盘膝坐在当中,自己陪坐在旁边。问花清道:“公子坐在这里,心中可有些忐忑?”
花清道:“有你在跟前,我不害怕。”
护国法师笑道:“我不能随时在公子跟前。若汝不能坚持,却如何能学武功?”
花清道:“我学会内功,自然不会害怕。”
护国法师指着地下道:“我刚才画的这道圆圈便是打坐,你在这圈里,只要不动,吐纳运气,渐渐便能修得内功。汝能坚持否?”
花清道:“能!”花清这能字才说出口,一转眼已不见护国法师的踪影。心里就吃一个老大的惊吓。满想呼唤两声,只因护国法师吩咐过,不能叫唤的,只得坐着不做声。
这时正是九月间天气,寒风振木,冷露沾衣,一轮清如水明如镜的月光,照得树陰草影,在地下成种种奇形怪状。加以微风撼动,俨然是山魈野魅,在那里摇头摆脑,将要扑近身来的样子。见这种情景,花清已害怕得周身毛发都竦然直竖起来。而三百六十种的虫类,一到秋天,都感各自的寿命不能长久了,彻夜饮泣。有房屋居住,心中毫无所畏惧的人,听了这种秋虫唧唧的声音,尚且无端要生出许多凄凉之感,何况他在这恐怖横生的时候,那里还辨得出是虫声呢?简直以为是满山的鬼哭神号。因此不但害怕得毛发直竖,竟吓得十万八千个毛孔里,孔孔淌出冷汗来,四肢百骸,没一处能禁止得住发抖。抖得三十六颗牙齿,咯咯咯的响起来。待欲遵守护国法师的吩咐,不叫唤,不跑出圈子,无奈害怕得太厉害,心思若再不把护国法师叫出来,也会就这么吓死。于是张开口要叫唤。只是吓极的人,喉咙里仿佛堵塞甚么,再也叫唤不出。没奈何,只得要跑了,然叫都叫不出,又那能跑的动呢?花清到这时,真是心胆俱裂。不过尽管心胆俱裂,护国法师仍是不见。既不能叫唤,又不能跑动,仍得坐在圈子里面,接连出了几阵汗,汗也出得没有了,却总汇到两只眼里,变出眼泪直流。
正急得将哭时,忽听耳边有人轻轻的唤一声公子。花清听得出是护国法师的声音,回头一看,他仍坐在身旁,好象并不曾走动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又是喜,又是气。指着护国法师道:“你倒是一个好人,也不怕把我吓死了。”
护国法师笑道:“公子已悟出甚么了吗?”花清举眼向四周望了一望,树陰草影,还在地下摆摆,虫声也还在耳边号哭。除去恐慌,实在不曾学些甚么东西。只得摇头说:“无有。”
护国法师道:“公子心神俱乱,又怎能学到?”
花清不服道:“这半夜三更,把我一个人坐在这丛乱山中,你连说也不说一声便跑了,教我如何不吓得要死?”
护国法师笑问道:“公子今夜已吓到了极处么!已害怕到了极处么?”
花清道:“不能再吓再怕矣,实已唬到极处。”
护国法师点头道:“可见吓到极处,害怕到极处,也不过如此。汝要知道,如果有甚么险事,害怕也是不中用的。你既想学高深的心法,尤其不能害怕,一害怕便得受累不浅。经过这番惊吓,此后当不至有比刚才更害怕的境遇,公子放心就是。”
花清道:“方才你在身边不,尚且害怕到这样。若果一个人,不要把命都吓掉吗?”
护国法师摇头道:“这是没有的事,包管公子今后丝毫不至发生害怕的念头。请公子将两眼合上。”
花清道:“这回你还在身边么?”
护国法师笑道:“我走到哪里去?”花清见护国法师答应不走,遂将两眼合上,并暗中用手拉住护国法师的衣角。
没一会工夫,仿佛身坐一处街市之中。来往的行人很多,各人所穿衣服的种类,也不一致。有穿现时衣服的,有穿演戏衣服的。闲游的多,做事的极少。花清看这些怪模样的人,心中顿然觉悟道:护国法师教我修炼心法,难道就与这乱市之中吗?是了,我打坐街道上,怎么这些东西全不觉我碍路呢?正在这般想念着,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推着一大车箱笼,迎面直冲而来。惊得花清待起身避让,那里来得及,只眼一瞬,那大汉已推着车从身上碾压而去。然身上并不感觉有甚么东西接触。花清起初只能看见前面的人群,渐久渐能同时看见左右两旁的百姓了。更坐一会,连从后面来的行人,也和在眼前一样,看得纤悉靡遗了。花清自己也不知道所以然,虽看到这们多人,也不觉得拥挤。只觉种种模样,看了都有些讨厌,不耐久看。并且看了这么久,也看够了。心想护国法师原对我说不走开的,此时却不知道他走到那里去了?
心里才一动念,就觉有人在肩上推了一把接着听得说道:“公子不愿意看了,请转去罢。”花清惊醒过来,张眼一看,护国法师仍坐在身旁,四周情景,与未合眼前无异。回想刚才所见,仿佛如做了一场春梦。
护国法师道:“公子的慧根,异常敏灵。这便是习武的基础。将来成就,未可限量。小人这一点儿修为,公子哪里用得着学?”
花清道:“不学便不能修炼,不修炼,有甚么成就呢?
护国法师道:“生而知之者,上也。这句话,公子不曾读过么?要多加学修才可将真气运用自如,便不谓之报通了。”花清当时也莫明其妙,就此一同回家。花荣办好交代,即带上家眷到临安赴任。护国法师自回突厥而去。
花清跟在临安府任上,照常读书。然自跟着护国法师,在山上那次经历之后,每晚打坐,必见许多和那夜情形相同的场景。如此不间断的修炼一个多月,心中一则有些害怕,二则有些生厌起来,忍不住将所见情形,说给花荣听。
花荣只得这一个儿子,钟爱得厉害。忽听得有这种奇怪的遭遇,深恐他因此坏了性命,请了许多有名的法师,来家给花清驱邪。治来治去,果然似乎有些效验,晚上再不见那夜光景来。但白天却不能合眼,一合眼就和睡着一样,甚么都看的见。花荣只得又请些法师,一番烧香驱赶后。白日合上眼,倒不见了,然张开眼又看得见。弄得花荣没了办法,不得不听之任之。而花清看人的程度,就因此日有进步。初时只见其形,半年之后,数里开外,便能观其容貌。又过数月,就连声音也能听见了。花清既自然修成内功心法,便省悟一切因果,不愿再堕尘劫。等到父亲花荣一死,即将他一生宦囊所积的财产尽数拿出来,广行功德。
但是花清的心法虽然成功,但却无师承的。不曾用功修炼的,便不能收徒弟。不能收徒弟,则法、财、侣、地四件之中,侣字就得不着。他为得不着这侣字,迟延三十多年,不能晋道。后来得知慕容昭良武功高强,即到处访求,但始终未曾一见。时值今日,慕容昭良前来拜师之后,花清即成正果。
南宋末期,浙西路叛乱,盗贼蜂起。有天官文天祥组织诸县官兵,建立护国都军,自任指挥。德祐二年正月,文天祥担任临安知府。花清任临安宣慰使,保卫乡里。花清勘察地形,因山为城,环城凿河,未及一载而竣工。次年,张弘范叛乱。遣所部猛攻临安,以捣南宋腹地,花清据城坚守。城中缺水,他发动军民掘井得泉,军心大振。率众奋战,毙叛军盈千。因功升任行军将帅,累官至四品都统,不幸战死沙场,世遗三幼子:花如月、花如水、花如蝶。花氏姐妹尽得其父所撰经文,修炼十数年后,便成为名震江湖的十大高手三花三木之三花。
且说慕容昭良在路上将花清的来历,略略的告知云龙子一番,已行到叶府。当日慕容昭良和尚真个将叶不商放入大甑之中,架起劈柴火,蒸浴三日三夜。竟把叶不商背上的断魂夺命掌毒,拔了个干净。
慕容昭良医复叶不商,即吩咐云龙子道:“你快去救你的师妹赵菱儿、赵莲儿。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好生带在身上,到府衙即送呈府尹。救出二人之后,回头再来见我。”
说着,取出封信来,交给云龙子。云龙子陡听此言,不知道两个师妹怎生到了衢州,又生出甚么患难?心里不由得着急,想问个明白再去。
慕容昭良已挥手道:“快去罢,汝到哪里自然知道。”云龙子不敢多说,只得藏好书信,即刻动身向衢州进发。 玉霖碧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