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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说道,展鹏飞见询问。即答道:“我本来是不认识的,不过我想既已拜过了师,师傅问我可认得,我若回答不识,不成了弟子不肯认师傅的罪吗?因此只得回答认得。未拜师以前,师傅若问我认得否的话,我必回答未曾相识。”
胡尔少点头叹道:“凡事皆由天定,非人力所能勉强。”
展鹏飞心里着慌道:“师傅怪我回答错了,不肯收我做徒弟么?”
胡尔少连连摇头道:“非也,这话此时不能对你明说,汝且安歇去罢。师傅吩咐不许给第四个人知道的话,须牢记在心,切勿忘记。明晚,他必来传你的本领。”
展鹏飞闻听,才把心放下,忙答应不敢忘记。次日早起,仍照常从李秀才读书。
夜半初更时,展鹏飞在胡尔少跟前坐着。一会儿,薛定山来了,此时却不似昨晚烂醉糊涂的样子。
展鹏飞慌忙起身,上前请安。
薛定山笑嘻嘻的握住他的手道:“学本领有三不,如可晓得?”
展鹏飞这番便不敢乱答,回说徒儿不知。
薛定山伸左手倒着指头计数道:“学本领的人,不得胆小,不得偷懒,不得乱动。这屋子里面,不是学本领的地方,咱们需到城外山上去。你怕是不怕?”
展鹏飞暗付:既说畏惧便学不着本领,如何还能说怕?我学了本领,替母报仇,母亲必然暗中佑我,又有甚么可怕之事。遂答道:“徒儿不怕。”
薛定山点头道:“如此甚好,咱们就去罢。”
胡尔少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
薛定山忙答礼道:“托福,托福。”
展鹏飞看他答礼时神色,很是不快,亦猜不透是何意。
当下二人出来,在黑暗地方疾行。没一会,展鹏飞两眼定神,仔细向四处一望,察觉所走并不是街道,已像到了野外的光景,随即攀上一座高山。
薛定山忽停步回头说道:“此处所在不错,汝且这块方石上坐下,待我传授你的口诀。”展鹏飞即盘腿打坐。薛定山随将入门心法,细细诵传。等他心领神会后,又道:“练武之人,在修习内功时,不得分心。你只顾坐在此地,依我所言勇敢去做,就有山魈猛兽前来侵扰,汝皆毋须理会。”
展鹏飞点头应允,转眼便不见了薛定山。十来岁的小孩,一人在半夜三更时独自坐在深山野谷之中,虽然叮嘱他不必畏惧,又何能止住心中的恐怯。还亏得是他,因为母报仇心切,每恐慌到极处时,便想起母亲惨死时的遗嘱,若害怕便不能报仇,胆气就登时壮了。照着所传口诀,直做到远处鸡鸣纷起。
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天将明亮,第一次修炼结束。汝早些回去休息,等工夫略有进境,再慢慢把时刻加多。”
展鹏飞知是师傅,忙起身施礼。薛定山挽住他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山来。返家途中,展鹏飞留神细看所经过地方的情景。刚行到山腰下,觉得两脚软了一软,以为踩着了甚么软东西。低头看时并不见有甚么,再抬头看两边,只见两面都是房屋,原来已在街上行走。忙回首看后面的山,却已一点儿影都不见了。心里自是很疑惑,然亦不敢开口询问。从那山脚下走起,不到一百步远近,便已是步军衙门。
薛定山引展鹏飞从后门进去,直送到他歇息寝室,教他安心睡觉才去。
从此每夜二人必去那山里修炼,鸡叫时即回来睡觉。光阴似箭,瞬间数月。
有日,薛定山道:“于今你可再增加些修炼的时辰。”便又传授了些心法。每夜直修炼到红日东升,才送他回来。展鹏飞因夜间不能休息,只得趁上午睡一两个时辰,李秀才教胡尔少儿子读书的时候,展鹏飞仍须赶着同时受课,因此他并不知道展鹏飞会武功之事。
话说这夜正坐在那山中石上深修时。忽一阵风袭来,直吹得四围树木乱摇乱摆。随听得一声大吼,把个山谷震的回响久久不绝。
展鹏飞只是十来岁童子,半夜独自在无人山中,突遇这种现象。虽说他已经修炼半年有余,然实用拳脚招式,尚不曾学得,一时怎能够不惊慌失措。遂举眼向四处张望,只见一只水牛般大的白额大虫,已山崩似的迎面扑将下来,吓得展鹏飞仰天便倒。但是他身体虽被吓倒,心里却还明白,打算翻身滚下石来好跑。陡然想到:跑不得,师傅不是曾吩咐我,无论发生何事,皆不能离开这块石头!”他心里既有此念头,便仰面躺着不动。
少顷,未闻到甚么声息,逆料那大虫早已离去,仍挣扎起来四处察看。这一下唬的心惊胆颤,只见那大虫支起前脚,坐下后脚,踞在展鹏飞前面。两只赛过灯笼的眼睛睁开望着他,瞬也不瞬一下。更从鼻孔里,发出一种惊天动地的哼声来。
展鹏飞这次的胆量便大了些儿,知道这大虫坐着不敢上前,许是师父施有甚么手脚,以保全自己。那大虫守到雄鸡高唱,才立起身来。将前两爪抓地,垫下腰子,把身体伸长,抬头张口打了一个呵欠,再竖起那条旗杆也似的尾巴,朝天袅了几袅。接着上截虎躯往前一纵,两条后脚也和前爪一般的,在地下用力一抓,然后发一声狂啸,吼声未止,已震得满山树木哗哗乱响。那大虫只一跃,即窜入树林。
展鹏飞暗道:好险。亏得我今夜尚不曾离开这石头,若和前昨几夜一样,坐久了支持不住的时,每在树林中游走一会,在那时遇此孽畜,我还有命乎?师傅武功虽高,只是没有预知的本领。一时不在跟前,也不能救我。我若早知道这山里有虎,无论如何也不敢独自坐在这里。展鹏飞一个人思前想后,要捉摸出一条安全的方法。直到天光大亮,亦不曾想出来。
此时半轮红日,刚刚冒出地面,因他身处在高山之上,受日光最早。薛定山所传授他的功课当中,原有一种应迎着初出地的日月呼吸吐纳,然展鹏飞一则因惊吓过甚,二则因思虑过多,竟不能和平常一般,只得停住不做。借着师傅没来,仔细看看四周山势。他在这山上修**半年内功,只因每次都是深更来佛晓去,全没有给他细看山势的余闲与机会。
展鹏飞就站在那块石头上,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青翠欲滴的树林,顶着满枝满叶的露珠儿,好像在那里与初出的陽光争辉斗丽。陽光渐渐的上升,直射入树林里面。随着陽光的射线,看一片树林过去,有一个石岩,石岩里黑洞洞的,也看不出有多深,并岩里有甚么东西。因那石岩的缝口不过尺多高,人非匍匐不能进去,所以看不清里面。
他正想走近那岩跟前去瞧个仔细,凑巧那轮红日一步一步的升上。恰在这时,陽光与岩口互成斜交,遂射进缝口去了,顿时照得洞里通面澈透。趁时看时,只见一张四方的石桌上,端坐着一具骷髅白骨,浑身没一些儿皮肉。展鹏飞不觉大吃一惊,再举目探时,石桌,石桌上的骷髅,便已看不见了。一瞬眼间,连石桌都不能见了,里面仍是黑洞洞的,回复了没有陽光以前原状。
方在惊疑的时候,忽听得后面有人笑问道;“瞧见了甚么,立在这里发痴?”
展鹏飞颤身扭转,原来是师傅来了。遂将所见情形,说给薛定山听。又问道:“石岩中骷髅是甚么人。”
薛定山笑道:“要问这骷髅么?便是你祖师的法身。是不能亵渎的,咱们快回去罢。如今我有事要五百两银子应急,又不愿到胡府去拿。而你叔叔很有钱,汝去给我借五百两银子来罢。”
展鹏飞闻听此言,比昨夜遇见大虫时还要吓得厉害。暗想叔叔尽管有钱,我一个小孩子,吃他的穿他的,无缘无故要这么多银两作甚干?叔叔只要问一句,我便没有话回答。他心中这么思量,口里却不敢拒绝。
薛定山未待展鹏飞回答,仿佛觉得他不能不答应他似的。遂挽着手,送回步军衙门。
展鹏飞因有这件大事横梗在胸中,连饭也吃不下。加以昨夜受了大虫的惊,竟倒在床上不能起来。胡尔少亲到床前问病,他将遇大虫和看见祖师法身的事,说给胡尔少听,并说当时被大虫吓倒的情形。
胡尔少问道:“你遇大虫的话,曾对你师傅说过么?”
展鹏飞说:“不曾。”
胡尔少道:“你为何不说呢?”
展鹏飞道:“非是不说,因为师傅来时,我正看祖师法身,急于要问是甚么人的骷髅。师傅告我是祖师,接着就说他今天有事,要五百两银子应急,教我去叔叔那边去借来给他。我昕了心中一着急,便将遇大虫的事忘了。”
胡尔少颔首道:“原来是这们一个缘由。”一面说,一面低着头,好象思索甚么。少顷说道:“吾就拿五百两银子,汝去送给师傅。亦不用为难不好向你叔叔开口。”
展鹏飞正要说这如何使得,胡尔少已转身出房去了。
不一刻,捧来五个很沉重的纸封,搁在他床上言道:“等歇汝师傅来了,你就交给他便是。”
展鹏飞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问道:“师傅若问银子是那里来的,我说是老伯给的好么?”
胡尔少摇头踌躇道:“说是我给的,也不大妥当。”
展鹏飞道:“小侄断不敢无故向叔叔要这多银子,只好向师傅直说。我在老伯这里日子已不少了,师傅向老伯要银子的事,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今天大约是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教我去叔叔家要。论师傅成全我的恩德,休说五百两,便是五千两,只要我能拿得出,也应送给他老人家用,无奈我做不到。实在恐怕他老人家,见这次在叔叔家能拿得出,下次手边没了钱,又向我开口,师傅已是累了老伯,我不也跟着使老伯受累吗?因此不敢不向师傅直说。”
胡尔少仍是摇头道:“不妥,不妥。你师傅的性格,我深知道。他只要有银子到手,便拿着去挥霍,并不询问这银子来历的工夫。他既不问你,你又何必说出来呢?你若开口就向他说这银子是胡老伯拿来的,他一定要对你发脾气,说你不听他的话。你等他来时,只需这么说:师傅吩咐办五百两银子,已遵命办好在这里了,请带去使用罢。”他说到这里,忽止住不说。即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薛定山已喝了个八成醉意,一路歪斜的走进房来。进门就要问话的神气,一见胡尔少坐在床边,便不说甚么了。
展鹏飞遵照着胡尔少的话,对薛定山说了一遍,薛定山果然不问银子来历,欢天喜地的将银封揣入怀中,边揣边笑着说道:“正等着要这银子使用。我也不坐了,回头再见。”一掣身又往外走了。
胡尔少见薛定山去得远了,才说道:“学武之人,每夜独自在深山中修炼,大虫自然是可怕,就是旁的野兽,猛然间遇见也讨厌。我于今借给你—件防身的好东西,不要给你师傅看见,不问甚么猛兽,禁当不起一两下。”旋从袖中抽出—件黑黝黝的东西,约有四五寸长,递给展鹏飞手中,说道:“此乃军营发的火枪,这东西厉害得很,一连打得五下,数十步远近打去、人畜立时倒地。你携带在身边,便三五只大虫来,也可一一的打死。”
展鹏飞连忙双手接住,胡尔少详细告知了用法。从此每夜带着入山修炼,胆气粗壮许多。
如此每夜勤修苦炼,又整整的过去一年。只因没有机会试验,虽苦炼将近两年,然究竟不知道自己的内功练炼到甚么程度?但展鹏飞也不着急,薛定山传授他甚么,他便修炼甚么,不过夜间因修炼的时间太多,上午须睡一会儿,下午方能读书。
李秀才不知道他拜薛定山为师之事,总怪他偷懒,屡屡责备道:“你母亲临终的遗嘱,你都忘了么?此时不发奋读书,将来有你报仇雪忿的分儿吗?”
每听提到母亲遗嘱的话,皆触动展鹏飞伤痛之心。因薛定山曾吩咐不许告人,也就不敢把夜间习武的话,对朱秀才言明来佐证自己非是偷懒,他只好呜咽哭泣。
这日下午,刚将读书功课做完。李秀才对他说道:“时常来这里缠着军门要钱的那个痞棍似的人,你知道他于今撞下了大祸么?”
展鹏飞知道所说的便是自己师傅,不由得吃惊问道:“撞下了甚么大祸呢?”
李秀才道:“就在离这衙门不远,有一家姓马的,夫妻两个,和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娘,一个五岁的小孩,全家四口人,昨夜都死在这痞棍薛定山手里。你看惨也不惨,是不是一桩大祸?”
展鹏飞连忙问道:“那一家四个人,为甚么都会死在他一个人手里咧?又怎么知道是他咧?”
李秀才道:“说起来连我都恨不得要吃他的肉,但是他于今已不知逃到那里去了。满城的人动了公忿,要捉拿他。没把他拿住。原来这马姓妻子,虽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听说风度却还不恶。在咱们没到这里以前,不知薛定山用甚么法子,将姓马妻強姦后,霸为己有。那妻子虽非一个有贞操的女子,然姓马的,却是个知廉耻的人。见自己妻子被满城皆知痞棍占住了,而自顾力量,又奈何不得,只好忍气吞声的弃家而去。薛定山巴不得姓马的走开,公然毫不避忌的将马家当做他之外室。左邻右舍得知这种事,都早已替姓马的鸣不平。而马家婆媳因家计艰难,贪图薛定山的手头散漫。倒不计较,竟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年。近来薛定山不知又强占了一个甚么女子,将马家的生活不顾了。前几天,姓马的忽然回来。左右邻居以为薛定山已多日不到马家,姓马的便回家,也不至有乱子闹出来。谁知这天才回家,第二日邻居就听得薛定山在马家大声骂人。昨夜有人见薛定山喝得大醉,走路一偏一倒的走进马家去了,一夜并没人听得有甚么声息!今日晌午,大家都差不多要吃饭时,还不见马家有人开大门。邻居疑惑起来,就约好几个人,去敲门询问。却久久不见里面答应,只得破门而入。一看全家老幼四口,都死在床上,但是四人身上,经仵作验了,全没一点儿伤痕,也不像是中毒死的。”
展鹏飞听到这里,问道:“既没有伤痕,又不象中毒,却何以断定是死在姓薛的手里呢?”
李秀才道:“就为死得这般奇怪,大家才猜是薛定山害死的。因为开封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会武功,要杀死几个人,不算一回事。还听说曾有人和他同赌,三言两语不合,吵起嘴来,薛定山指着那人骂一句:你若明天还能吃早饭,就算我薛定山没本事。那人回家,次日早,果然没一点病就死了。”
展鹏飞口里未说甚么,心里却已生反感。又着急自己的武功不曾炼成,师傅却犯下人命案件逃匿。以后修炼,哪里去寻指教的人。闷闷的回到上房,看胡尔少的神情,好像并不知道有这回事似的。
这夜等到平时修炼时,薛定山仍照常前来。展鹏飞见师傅并不曾逃走,也渐渐不把马家之事放在心上。
眨眼又是数月,一日忽瞅薛定山神色惊慌的跑到步军衙门。看到胡尔少,即双膝一跪,说道;“你须救我一救。” 玉霖碧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