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与下楼,我都要经过她的房间。一次,扛着摄像机回来,经过她门口的时候,听到一种很怪异的声音,我径自走着,脑子里却一直充斥着那种声音。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心想不行,如果这女人生病了怎么办?她好像一直离群索居,因为从我住在这里起,从没碰到过她有什么朋友或亲戚来拜访她,越想这女人越可怜。
想到这里我就飞快地蹿下楼,而门却是紧锁着的,我敲了敲门,女人没有回应,而那奇怪的声音却越来越尖锐,像是痛苦到极致才能发出的**。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救人要紧。便踹开了门,里面一片黑,我打开手电筒,只见女人在床上翻滚,全身蜷缩,还不时地用头部撞击着床沿。
我慌了,说道:“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她抬起了头,极其苍白的脸,都是汗珠。目光涣散,好像无法集中视线,好大一会儿了,她认出了我,指了指那张檀木桌子:“药,药……”
于是我忙拿起桌子上的那瓶药,倒了水给她服下去。
她渐渐平静下来,然后缓缓地说:“你现在见识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吧。”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缥缥茫茫地荡过来,遥远得仿佛并不出自她之口,我全身发冷。
一直在旁边发抖的猫这时轻喵一声,爬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点上一根细长的烟,吐出一口气,眼睛幽幽地望向窗,而窗户却是被死死地封上,只有最上方才露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而她的目光,却投向比窗更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或许任何人都无法抵达。
她突然转过身盯着我:“我漂亮吗?”
“漂亮。”我细细地看着她,老实回答,我极少见过五官长得如此精致的女人,完美得像一座雕塑,虽然她的容颜已经衰老。
“我们家族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活得过三十五岁,我三十四了,而我现在看起来像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你无法想象这些年我老得有多快,我不知我还能活多长时间,几个月,几天,或许仅是几个小时。我知道我挨不过十二个月。而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一出生就带着这种病毒,从祖上传下来的,这种病毒传女不传男,从一出生就同美貌一起伴随着我们,也同美貌一起折磨着我们,直至我们死去。而药物只能让痛苦得到暂时的缓解,谁都无法拯救我们。我们是上帝的宠儿,又是被上帝所遗弃的人。死,才会让我们安息。
我有一个女儿,还没生下她时我多希望我肚子里是一个男孩,可她是女孩。从她一出生,我就千方百计想杀死她,因为我不想让她重复我,乃至这个家族里所有女人凄惨的命运,不想让她承受那些病毒的折磨,与难以承受的痛苦。但家人都以为我疯了,于是把我绑起来扔到这个地方,连同我的衣物,与很多的钱,让我自生自灭。于是,我买了这幢房子。我在这里孤零零地生活了十几年,受尽了孤独与疾病的折磨,生不如死。”她停顿了一会儿,低着头抚摸着怀里的猫,“这几年,还好有咪咪陪着我,没有那么孤独了。我的女儿也应该十七岁了,我能想象她现在的模样,每当想起她,感觉她就站在我的身边,那么美,像一朵盛开的曼陀罗,而那些病毒在她的体内同样极为茁壮地成长。”
我环视着四周,灯光虽然很灰暗,但房间算是比较干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檀香。而这些家具与挂着的衣物却是十几年前所流行的款式,看上去显得很陈旧,却都是精工细雕,有一种时间冲刷不去的韵致。
这时我看到一张女人的照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不是素素吗?除了没见过她把头发挽成秀气的菊花髻,穿过这种端庄而不失妩媚的白底细花旗袍,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分明都是素素的。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我疑惑不解。
女人看我直愣愣地望着照片发呆,说:“这是我年轻时的照片。”
她走近,轻轻地抚摸着照片。而我的脑子却轰的一声响,脸色霎时变得极为苍白。
女人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情叫我一声,能帮得上我一定会尽力。”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拖着沉重的步履上了楼。
桌子上摊着一封素素的信,她说她怀孕了,她希望那是个男孩,跟父亲一样健康坚强的男孩。
我回道:这里一结束,我们就结婚。我爱你。 蝴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