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冰雪中的夜色变得灰白而朦胧。
夜已很深了。
慕容雪斜倚在床边,望着窗外的黑夜却无法入眠,这些年来,她已经历过不知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也许只有在夜色的掩饰下,她才能稍稍流露出自己的情感。
刚才经历的事情又激起了她的回忆,那些充满了不幸的回忆,让她每每想起来就恨得几乎发狂,就像是一条毒蛇正在噬咬着她脆弱的心,也折磨着她柔弱的身体。
落日峰上那一战的惨烈情形,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她永远也不会忘了。
她记得在距离落日峰十多里的山路上,她和她的新婚丈夫云霄遭遇了近百名强敌的围攻,血战了一日一夜退到落日峰上。
她记得仇人一个一个地倒在他们剑下的样子。
她记得丈夫为了保护自己被仇人的刀在背上砍下的那道可怕的伤口。
她更记得气空力尽之际,在落日峰崖边,他们执手相顾之后的纵身一跳。
她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在那一战之后,内伤沉重的他们竟然活了下来。
直到不久前,她的丈夫云霄,在苦苦支撑多年之后,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间,永远地离开了她和他们的孩子。
她永远也忘不了丈夫最后看着她的眼神,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他心中的牵挂和担心。
他们的孩子!
所以为了他们的孩子,她必须活着。
可是有谁能永远活着?她还能活多久?
她体内忽然又窜起了一股寒气,那是无痕剑留在她体内的寒气。
想到无痕剑,她心中百感交集。
这柄剑陪伴了她一生,却也纠缠了她一生,也许至死才能解脱。
落日峰一战,她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功力,以至于在最后关头竟被无痕剑上的寒气反噬,留下了体内无法化解的寒气。
那一战之后,无痕剑便失去了踪迹,却想不到会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又听到了它的消息。
她知道这柄剑的出现,必然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每一样宝物的现世,都必定会引起江湖中人无尽的争夺。
无痕剑如此,天蚕软甲也如此。
贪婪岂非总是人性的弱点?
然后她就想到了杨争,想起刚才他与自己说过的话,她的心里忽然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据说那批宝藏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各种灵丹妙药,有起死回生之效,若能得到这些丹药,或许可解二小姐与小少爷身上的寒气。”
“那些只不过是江湖传言,未必是真,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天儿平安地送上天山,师父一定有办法救治天儿。”
“但是你……”
“我不会有事,你也绝不能插手天蚕软甲之事。”
她绝不愿看到杨争为了自己而冒险,只希望他千万莫要卷入天蚕软甲的争夺之中。
蓦然,她听到了一声低吼声,然后就是几声沉闷的响声,似是重物撞击地板的声音。
紧接着,窗外雪地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看那人的身法,轻功已可算得上一流。
没过多久,又见一条人影闪过,追着前面那道人影而去,轻功之高竟似还在前面那人之上。
看见那第二条人影,慕容雪不由地心中一惊,倒不是因为他的轻功高明,而是她已看出了那人的身法。
那人正是杨争。
杨争为何要去追前面那条人影?前面那条人影又是谁?
慕容雪皱了皱眉,看了看身边的孩子,轻声唤道:“天儿。”
连续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慕容雪知道孩子已然睡熟了,起身轻轻推开窗子,一掠而出,像轻盈的雪片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积满厚厚冰雪的地面上。
慕容雪仔细辨认着雪上的足迹,发现足迹的源头在客栈外面的拐角处就消失了。
慕容雪举目四望,只见楼上一间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略一思索,便飞身而入。
房间里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是她见过的,正是刚才在大厅里大声说笑的威远镖局的镖师。
慕容雪进来的时候,他们却没有任何一点反应,因为他们都已是死人。
那个活着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肥胖汉子,现在却已说不出一个字了,他的尸体侧身倒在了床边,嘴角沁出一丝血迹,面色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紫脸汉子的尸体向前扑倒在半掩的门前,右手箕张拼命地向前伸出,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又似乎是想去打开那扇门呼救,他的嘴角同样也有血迹渗出。
最后一人竟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龚鹏,他的双手捂住了脖子蜷曲着倒在了翻倒的圆桌旁,身旁是散落一地的茶具。
他的身上中了好几枚透骨钉,除了其中一枚命中了咽喉的致命之处,另外几枚都偏离了要害。
想来是他内力深厚,毒药发作时未能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他在慌乱与愤怒中掀翻了桌子,凶手在极为仓惶和恐惧的情况下出手射杀了他。
他身上的衣服显得很凌乱,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内衫,像是在死后才被人脱去了外袍。
“天蚕软甲现在就在你身上。”
慕容雪忽然想起了那个黄衣人的那句话,不禁蛾眉轻蹙,心中忽然觉得厌恶之极。
她记得在客栈的大厅里面,在场的威远镖局镖师一共有四人,而这里却只有三具尸体,不见的是那个瘦弱的黄脸汉子。
要骗过龚鹏这样的老狐狸在他的杯中下毒,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不到这人居然还是个用毒的高手,这一点只怕连龚鹏都想不到。
人类为何总是为了金钱、名利和权势而彼此算计,相互残杀,甚至连朋友和亲人都可以无情地牺牲?
慕容雪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杨争想必也是发现了动静,才一路追踪了下去,慕容雪轻轻叹了口气,身形展动,又自窗户掠了出去。
杨争展开了身法在无边的雪地上追赶着那条人影,身形展动间,动作轻快,身手敏捷,宛如一只正在猎食的雪豹,完全看不出他已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他的身法却并没有放得太快,因为还要借着冰雪的微弱光亮来分辨雪上的足迹。
厚厚的积雪上居然只留下了淡淡的足印,几乎难以辨认,这人的轻功果然很高明,杨争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他去过龚鹏那些人住宿的房间,也见到了现场的三具尸体,凶手杀了他们必定是为了那件天蚕软甲,之前那条人影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而且也很可能就是那个黄脸汉子。
杨争一路追踪着那条人影,来到一处僻静的树林中,却失了那人的踪迹。
他在脚印消失的地方来来回回地察看了几遍,只发现林间积雪上留下了一处凌乱的痕迹,却始终找不到一点那人逃走方向的蛛丝马迹。
杨争心里不禁有些急躁,喃喃道:“一个大活人难道会凭空消失?”
正低头疑惑间,树林枝头上忽然滴下了一滴雪水,刚好落进了他的后领里。
这么冷的天气,雪怎么会融化?
杨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却发觉这雪水有些黏黏的,忙放到鼻前闻了闻,竟带着些血腥味。
他猛一抬头,立刻就看到树枝上挂着一个死人。 风云之剑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