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疑见姚七娘将血尽数饮下,便离了开。
而姚七娘想着自己方才竟然喝下了程九疑的血,心中一时间情绪涌上来,又是恶心又是愧疚,没有回房休息,跑到了后院中吹风。
月光清透,庭阶之上,少许青苔生长着,不远处的石廊前,有一泓清池,池为月牙形,池水在月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银辉夺人视线。
口中血的腥味仍在漫延,那丹朱矿中究竟是如何所在,为何程九疑非得让她喝下这血不可?
方才那真的是血啊……姚七娘腹中翻涌,捂着嘴使劲不让自己吐出来,只是干呕之感委实难以控制,姚七娘伸手,想寻一处地方扶着。
而恰好,下一刻,便有什么搭上了自己的手。
“女郎可还好?”温润如玉的声线,正是江舫。
姚七娘下意识摸了摸喉咙的位置来缓解喉中的酸涩感,颔首便见着江舫的手已经搭住了她的手。
“多谢。”姚七娘立即出声道谢,随后收回了手挺直了身子。
江舫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极为温柔。
“你是不是,无法理解程先生的所作所为?”江舫低低的声音飘来,语气亲切的好似已是和姚七娘极为相熟的友人一般。
江舫给人的感觉太过亲和,令戒备心极重的姚七娘都不由得卸下心房来。能将陈留治理的这般井井有条,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生活的人,应当不是个坏人。
“我……也许无法理解,他这么做,是真的爱到了极致……还是仅仅是执念?”姚七娘缓缓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她隐隐感觉到程九疑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更甚者,为了这个时刻他早已经等待多年。但是他的记忆若是由大商之时便已有了意识,那么轮回转世,不仅不令他的的感情消磨,反而愈演愈烈,究竟是为何?
这是情深刻苦,还是轮回转世中求而不得的执念?
江舫神情淡淡,和煦的好似四月的春风。
“你不理解很正常,若是以前的我,怕也是无法理解。你知道程衍的身份,那也应该知道,他并非是这个时代的人,大周开国四百余年,而他的记忆却早已追溯到大商……五百年、还是六百多年?或者更早,一个承载了几百年的记忆的人,所要做的事情,自然是我们这些寻常人难以理解的。”
江舫耐心道。
他的言语温柔,令姚七娘不由自主的抿了唇,回声道:“江先生,你也是寻常人么?我总觉得,你与旁人不同。”虽是短短一日之缘,但姚七娘总觉得这个江舫,是程衍萧岚那个世界的人,只有她才是个凡人。
江舫面上仍是含着笑,随后他却忽然抬起手来,用食指轻点了一下姚七娘的额心。好似蜻蜓点水、细雨乍过,他的手又很快的抽了回去。
“我是寻常人。”他道,“和你一样。”
姚七娘看着他的脸,一瞬间有几分恍然。月下江舫的脸好似镀上了一层霜,清冷幽远的好似不是凡人。
姚七娘刚想开口说说谎,但是看着江舫的神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口中的咸腥味也逐渐散去,姚七娘刚想起身告辞,江舫便出声道:“你早些休息吧。”
姚七娘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又止住步子看向江舫道:“江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我么?”江舫从嗓中溢出几声低笑,挥了挥手道,“我还要再看会星星。”
听了他的话,姚七娘随即便抬起头来,刹那间,明月高悬、繁星满目,好似微风尽数吹过,散作漫天繁星。她情不自禁的看呆了了去,又听江舫如沐春风般的声音缓缓灌入耳中。
“李耳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道先于天地之前产生,天有天道,物有物道,人有人道,你我皆是寻常人,程衍萧岚皆非常人,但我们都活在‘道’字中,故而,我们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江舫力在月色之下,衣袂被夜风吹得翩迭,他分明是个陈留太守,姚七娘却觉得,他比程九疑更像个超然物外的道士。
舫者,船也,渡也,谐音仿也。
他究竟是谁?姚七娘带着这个疑惑缓缓睡着。
而第二日,姚七娘便知道了他是谁。
第二日,江府便来了新客人。姚七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程九疑上门来找她。他二话不说,便拽着姚七娘往前厅去,连给姚七娘询问的时间都没有。而姚七娘早已知道程九疑做事雷厉风行都是有他的道理,也便由着他去了。
程九疑将姚七娘带到了前厅隔壁的一处房间,刚进门,程九疑便对姚七娘道:“待会便会来一个熟人,你在这好生待着。”
程九疑的话语落下,自己也盘腿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拿过桌上的茶盏缓缓品了起来。
姚七娘在椅子上坐了会,便听到前厅传来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女子的。
“江大人。”熟悉的女声响起,姚七娘脑海中刚反应过来,便听程九疑出声道,“便是那个姜姒了。”
姜姒来找江舫来做什么?也是为了丹朱矿一事么?姚七娘心中疑惑,随后便听江舫的声音传来。
“姜夫人。”温柔有礼的语气。
“不瞒江大人,妾身此来陈留,是想让江大人帮个小忙。”姜姒的声音又娓娓响起。
“有什么事,姜夫人直言便是。”江舫道。
“既是如此,妾身便直言了。我希望江大人能够允我通过往莲湖的关卡。”
“莲湖是大商皇室属地,如今已被尽数封闭,若是没有陛下的手谕,我无法予你方便。”江舫缓缓回答。
姜姒轻轻一笑。
“陛下如今是什么情况,我想江大人心中有数,江大人若是知道审时度势,就应当予我个方便,这对江大人你好,对我也好。”姜姒语气绵软,但言语中的意思已是近乎威胁。
“姜夫人。”江舫仍是极为温柔的语声,只是语气加重了几分,“没有陛下的手谕,我无法予你方便。”
姜姒默了默,神情却一变,斜睨江舫道:“既是江大人这般,我也不妨撕破脸皮,若是百姓知道,她们爱戴的陈留太守,实则是那手腕骇人的秦王会如何?”
秦王!
坐在隔间的姚七娘猛地站起身来,看向程九疑。
程九疑却只是抿唇而笑,虽是有几分意外,却也不惊讶。
秦王,便是先皇的九王爷,而这陈留,便是他的封地。陛下让柳十一接连削去六位王爷的封地,仅留下了秦王的封地,这其中原因引人揣测,但姚七娘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秦王和江舫重叠起来。
这般尊贵的身份,为何却给人那般平和的感觉?
江舫面上仍是挂着笑容,只是出言时有几分迟疑,“姜夫人这是在威胁我?”
姜姒摇了摇头,“怎么算得上威胁,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江大人只要松了口,我自也会不将此事说出去。”
“姜夫人是笃定我会答应此事么?”
“江大人,你既是改名换姓为‘江舫’,难道不是因为对陈留江家仰慕已久么?既是如此,不如与我合作,既是世上已无陈留江家,你便不想亲眼看看,我姜家是如何再现陈留江家的辉煌么?”
姜姒步步劝诱,江舫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待姜姒说完,他才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姜夫人错了,我改名江舫,并非是因为仰慕陈留江家。”
“那是为何?”姜姒续道,脸上的神情却全然写满了不信二字。
江舫却也不想解释,只缓缓道:“既是姜夫人执意如此,我也不阻拦,只是我有个条件。”
“江大人但说无妨。”见江舫松口,她又露出笑容来。
“将古图抄录我一份。”江舫出声。
姜姒脸上的笑容僵住。
“江大人要古图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在这丹朱矿中分得一杯羹?”姜姒试探出声。
江舫却又抿了抿唇,嘴角微翘,回道:“我要古图如何,这是我的事情,而姜夫人给不给,这是姜夫人的事情。”
听见这话的姚七娘不由得抿唇而笑,与程九疑那日直接拒绝不同,江舫这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膈应那姜姒。而姚七娘总有种感觉,江舫向姜姒索要古图,是为了交到程九疑手里。
不过抄录一份,姜姒自然也松了口,道:“我明日便派人将古图送来。”
二人商量完,姜姒便离开。隔间的门被推开,江舫走了进来,他穿着绯色绣云雁官袍,一头墨发被玉冠束着,看上去很是利落清爽。
程九疑斜坐在在太师椅上,一只脚翘着,见到江舫进门来,便出声道:“既是没有手谕不能予方便,那你又为何会放我进莲湖?阿意的意思么?”
听了程九疑的话,江舫只是面上带笑拂了拂袖子,回道:“我可不记得我何时答应过程先生会让你进入莲湖的地界。”
程九疑也随后冷冷嗤笑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甩在地上。
茶盏落地即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舫,我可不会同那姜姒一般好声好气和你商量。”程九疑面色凛然如霜,神情阴冷。 妾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