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疑原只是想调侃一番姚七娘。
而姚七娘却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她的眼中并非恐惧,而是担忧。
她想起先前宁文昭同她说过,程家人每一代皆有男子活不过而立之年。带着记忆轮回转世,已是违反五行纲常,世间万物皆是有因有果,有所得必有所失,故而他每一世的寿命皆被折去。
虽只是模糊的知道程九疑这般应是为了那个被他唤作‘阿意’的女子,但是一想到这个人的记忆里存着几百年前,她所不知道的朝代的事情,看过那些早已随着岁月消失的风景,令得姚七娘不由得觉得太过玄妙。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宁可每一世忍受痛苦早夭的折磨,只为了等那个女子回来呢?
若是她这般离开,柳十一会不会也这般为她等候呢?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将她忘却?
想着想着,姚七娘对着程九疑露出笑容来。
“多谢九疑道长了。”她由衷感谢。
程九疑见她这般认真,不由得嗤笑一声,扶着墙稳了身形,回声道:“我骗你的。”
这句话才是谎言。
他接连使用了两次丹朱之术,一次是在泽宫时将姚七娘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二来是方才。他次次轮回,为了延长每一世的寿命,从不曾使用丹朱之术,但这一世,却接连使用两次。
他并非为了姚七娘而用。
只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
“所以九疑道长,如今我们要去哪?”姚七娘见他已渐渐恢复,眼中的红色也逐渐淡去,便又出声询问道。
“先前我同你说三个月之后再往陈留,如今怕是要改行程了,你随我回九华观,后日便启程。”程九疑看着姚七娘,便将话甩下,似乎不容姚七娘半分辩驳。
姚七娘默了默,瞥了程九疑一眼道:“道长为何笃定我会同你去陈留?”
程九疑微微勾唇,双手抱肘靠在墙上,背着月光,他的棱角轮廓格外清晰。他原本眉眼就生得有几分风流味道,今日着红裳,更是添了几分妖冶,往日他骨子里的桀骜似乎都掩于那一声道袍之下,如今却忽的尽数都展现了出来。
姚七娘怔了怔,见程九疑不回答,又唤了一声:“九疑道长?”
“我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程九疑看着姚七娘,忽然出声。
程九疑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令姚七娘一时语塞,怎么好端端夸她?
姚七娘没回话,程九疑却又爽朗的笑出了声来,好一会他才停下笑声,又缓缓道:“我是真的在夸你。”
“那还真是多谢九疑道长了。”姚七娘挑了挑眉敷衍道。
“你这人真无趣。”程九疑兴致缺缺,又转而道,“给你说个故事,你听不听?”
姚七娘扶额轻叹道:“道长,我们是在说陈留的事情,你好端端的给我讲故事做什么?”
“想不想见你夫主?”程九疑有些无赖道。
姚七娘抿唇,不回话了,这程九疑怎么和个孩子似得,还拿柳十一威胁她。
见姚七娘吭声,程九疑这才满意的笑出声来道:“这才对嘛……你听我和你说……”
澄澈的月色之下,姚七娘和程九疑一前一后走着,影子长长的逶迤在地上,一高一低。
虽是程九疑说得含糊,但姚七娘知道,他口中说的是那位‘阿意’。
“我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又瘦又矮,脸上还有一大块红印……每天穿着灰溜溜的衣裳,像个灰毛小鸭子似得,我那时可不喜欢她了,没事便怂恿手下的人去找她麻烦,弄脏了了她的课本,丢了她的朱笔,还在考试的时候给她使绊子……令她差点考了倒数第一……”
程九疑的声音缓缓传来,语中有难得的温柔。
那时讨厌的人,怎么如今便这么喜欢了呢?
姚七娘听着,也不由得回应道:“那道长你可真是过分啊……你一个好好的郎君,总同人家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做什么。”
“是很过分……”程九疑口中喃喃,垂了眼眸,眼底一片黯然,“可是她却从来不生气……分明一个只有十二、三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这般容忍自己的情绪呢,不是应该气的想对我破口大骂,或是自己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吗?”
程九疑说得专心,姚七娘若是随意听听,也委实对不起程九疑,故而续道:“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心里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些小小的欺凌屈辱,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是幼稚的小把戏,她与旁的女子不同,即便那些常人不能忍受讥讽嘲笑都源源不断的落在她身上,她还是能够坚定的走下去。而如今我终于……”
终于什么?
程九疑话说到这里,便也顿住了。他颔首看姚七娘,面上又恢复了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情。
“故事说完了。”他道。
姚七娘眨了眨眼睛,一脸惶惶然,这便说完了?没头没尾的?
姚七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听程九疑出声道:“去不去陈留选择在于你,只是你心中也应该清楚,如今你那夫主又要事在身、自顾不暇,宁家、柳家又对你虎视眈眈,你若留在建康,便会成为累赘,不如随我去陈留,将你的身世搞清楚,待从陈留回来之后,你夫主也将建康中的事情处理好了……”
“好。”姚七娘立即便出声道。
二人此时已出了乌衣巷,巷口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程九疑听姚七娘回声,便扶着车辕,笑着看向姚七娘道:“这么快便答应了?”
姚七娘耸了耸肩道:“我觉得道长你说得有道理,与其留在这里成为众矢之的,令夫主束手束脚,不如随你去陈留。”
而且,程九疑方才救了她。那么她便欠她个人情,程九疑要带她去陈留定然不知是为了帮她找到她父亲这么简单,但是,虽是他行事荒诞了些,但到时不是个坏人,那她便信他一信。
姚七娘答应的这般爽快,程九疑不必多番口舌,自也心情愉悦。
翻身上了马车,便对姚七娘道:“明日我带你去见你夫主。”
“好。”姚七娘点了点头,随后上了马车。
一路行至九华观,姚七娘刚下马车,便看到春杏从九华观的大门里跑了出来。
她边跑便哭哭啼啼道:“女郎不好了,柳宅被封了……”
姚七娘微微蹙眉,按住了春杏的肩膀安抚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别急,人没事便好。”姚七娘虽是不知道细节,但从程九疑那边,应该也大致了解到是怎么会是,应是那祭坛之上的卦象出了什么问题太后便联合宋家借题发挥,来对付陛下。
柳十一是天子宠臣,是陛下这便的派系,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这世家之事,交由柳十一他自己处置,而自己要做的,便是不在他身边成为他的软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的来了群官兵便将柳宅封了,府中的婢女侍从都下狱了……我原是同他们一起的,是九疑道长将我带出来的……”春杏神色有几分慌张。
姚七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别怕,柳府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夫主会有办法处置,后日我要启程去陈留,你随我一起去吧。”
先前春杏被宁家带走,以防别人再用春杏来要挟她,她还是见春杏也一同带上吧。
春杏见姚七娘这般镇定,心中也平静了许多,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
程九疑的声音却幽幽飘来:“我似乎可没有允许你带上这个丫头。”
姚七娘讪笑,应道:“道长,我一个人与你出行诸多不便,不如便带上春杏吧。”
“你怕我会对你做什么?”程九疑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了姚七娘面前。
姚七娘摇了摇头,礼貌道:“道长自然是正人君子,自是你我二人出行到底不便,还是带上春杏好。”
春杏红着眼眶看着姚七娘,有些愣。
女郎要和九疑道长去陈留?
程九疑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一个人便往九华观里走去。姚七娘面上含笑,她知道虽是程九疑未曾作答,但这便是默许了的意思。
柳十一,如今会在哪里呢……
姚七娘心中忧虑,但既然程九疑答应了她,自然会做到。
果不其然,第二日,姚七娘便被程九疑带去见了柳十一。
柳十一如今被软禁在西苑之中,和周钰一起。姚七娘被程九疑吩咐人扮成了宫女模样,随他混进了宫里。
“我先同你说好,我虽是答应了你让你见他一面,但你只能远远的瞧上他一眼,若是在这宫里呆的太久,惊动了宋家的人,我可不一定能保住你。”程九疑的细细叮嘱道。
姚七娘点了点头,便端着手中的托盘进了西苑的门。
西苑中守卫森严,虽是软禁,却好似同囚禁一般。姚七娘拿着程九疑不知道从何处拿来的宋氏腰牌进了门,穿过几重关卡,便到了柳十一的所在。
他此刻正着一袭轻衫,同陛下在池边垂钓,似乎是同陛下相谈甚欢,不时有笑声传来。
姚七娘不由得抿唇而笑,这般情况之下竟还能笑出声来,真不愧是大名士柳十一。 妾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