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行程缓缓,由豫章到建康用了一月。
姚七娘坐在马车里头,车里头的紫玉香炉青烟冉冉而起,一路上柳十一对她照顾周到,以至于一路下来她没有半分因为车马劳顿而不适。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觉得害怕起来。即便是在临川,姚七娘也曾听说过柳家的权势,虽有其它世家相抗衡,并非一手遮天,可是这建康城的半壁江山,说是柳家的,也无旁人敢置喙。
这富贵人家的家里头尚且有那么多麻烦事,更别说这权势逼人的世家了。
更何况,柳十一是这建康柳家的嫡子。
想着即将遇到的各种麻烦事,姚七娘连续几日都睡不安稳,神情也是病恹恹的。
柳十一自是也瞧了出来。
“过了这段路,前头便是建康城了,不如七娘睡会?”姚七娘本就坐在柳十一身旁,柳十一这般出言,姚七娘原是要摇摇头拒绝了,谁曾想柳十一却扯了姚七娘的手腕,将她带到了怀里头,“以我膝为枕,如何?”
他既是这般说,姚七娘哪敢拒绝拂他面子,便眨了眨眼,身子倒下,将头靠在了他的膝盖上。
抬眼便是柳十一曲线姣好下颌,姚七娘咯咯笑出声来。
“笑什么?”柳十一伸手捏了捏姚七娘的脸。
“我有时候会想……你这般将我宠着,倒不是个夫主,像是父亲了。”姚七娘应道。
柳十一抿了抿唇,随后微微弯下身来看着姚七娘道:“我虽说长你十二度年岁,但到底还算不上做你父亲的年纪,勉强算作叔叔罢了。”
姚七娘见他这般说话,便伸了手去拽他额角的头发,他的发被她圈在手指上,成了绕指的柔。
“若我真唤你叔叔,你又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她调笑开口,柳十一的唇角却愈加上扬了几分,他看着她,出声道:“平日里头不许这般喊我,不过若到了床上……我允许你这般喊。”
他这般说话,令得姚七娘立刻羞红了脸,幸而红蕉春杏没同她二人一辆马车,不然柳十一说这些荤话,她指不定要闹了。
大色狼!
姚七娘不想再理他,索性闭了眼在他膝上浅眠。柳十一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额头,是有风从竹帘外头灌进来,摇摇曳曳树叶的摩挲声、蝉鸣声舒适得令姚七娘缓缓入眠。
惊扰姚七娘浅眠的,是人群的喧闹声。
“十一郎——十一郎——”一堆女子的喧嚷声吵醒了姚七娘,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竹帘子外头便有个东西飞了进来,姚七娘吓了一跳立刻直起身来,却见一个红色的果子缓缓滚落到车厢里头。
果子?哪来的果子?
姚七娘心中疑惑,又听着马车外头的声音响起。
“十一郎,十一郎,我们可算将你盼回来了呀——”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诸多声音也跟着附议,姚七娘心中好奇,伸手想掀开竹帘往外瞧,柳十一却忽的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姚七娘一头雾水看向他道:“外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十一却含笑道:“你可曾听过‘掷果盈车’的故事?”
姚七娘摇了摇头。
柳十一摸了摸她的头道:“既是不清楚,那便在这车里头等着我,我去处理。”
柳十一自是这般说,姚七娘自然也不会前去凑热闹,懒懒的抬了眼皮,应了声哦。
外头依旧喧闹,柳十一理了理衣襟便出了帘子,姚七娘坐在车里头,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她还未睡醒,怎么便有人扰她清梦。
而出了车门的柳十一自是没姚七娘这般悠闲了,他刚掀了车帘出门,便有几个果子掷了上来,在他脚旁打了个圈才咕噜噜的停下。
“十一郎——十一郎——”
建康城门前,青石板铺成的长道之上,几辆带着‘柳’字族徽的马车夹在路两旁的人群中,两旁的人群,有看热闹的市井小民,也有诸多环肥燕瘦的女子,而那些女子无一例外地,此刻全都将视线放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头,而那马车上头,正是掀了帘子出来的柳十一。
他此刻手中执扇,面对诸多女子,脸上也只是挂着浅淡疏离的笑意。
“十一郎,你不在建康城月余,这城里诸多女子可是牵肠挂肚啊——”一个身着杏色小衫的脸上带着酒窝的女子出声道。她一出声,她身后的诸多女子也跟着出声。
柳十一一时间被这声音包围,他微微勾了唇角,却只道二字:“多谢。”
而这多谢二字却好似一滴水,溅起千层波浪,又有诸多水果被投掷到车上,柳十一从容地将拂了拂袖,将即将飞到他身上的果子拂到一旁。
“还有要务在身,便不多逗留,多谢诸位的抬爱。”他这话说得客套,却依旧令得那诸多女子神魂激荡。
“十一郎,十一郎,你可千万不要续弦呀。”人群中又有一个女子出声道,柳十一微微勾了唇,对驾车的蓝田道:“好生照看着外头。”
随后柳十一回到车厢里头,外头又有诸多声音传来进来,姚七娘不是聋子,自也是听得到,不过柳十一进了车里头,却见她正吃着那些扔到车里头的果子,手中拿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柳十一脸色微微难看到一些,外头的人对他掷果相迎,而车里头这个姑子却对他不屑一顾,他虽不是虚荣,但这般两相一比较,心中自是有一番落差。
“没洗过的果子怎么便这般吃了?”柳十一皱眉出声。
姚七娘咬了口果子,从书页里头抬起头来,见柳十一蹙眉便解释道:“方才我用茶水涤过得,算不上没洗过。”说完,便又出垂眸看手里头的话本。
“七娘倒是悠闲得很。”柳十一坐到姚七娘身边,又缓缓出声道。
姚七娘知道柳十一是见着自己这般悠闲模样心中不悦,便也开口解释道:“夫主丰神俊朗,风华绰绝,引得这建康城的小姑掷瓜投果相迎,妾自然为夫主相迎而不羡不妒,更何况,以妾看来,这应当是建康城素来的传统,‘掷果盈车’的事情,也并非发生在夫主一人身上吧。”
“哦?你又如何晓得?”
柳十一出声询问,姚七娘便将手中的话本递到他跟前,柳十一接过话本一看,便见着这记述建康轶事话本里头正记着‘掷果盈车’的故事。柳十一勾唇一笑合了书页,眼波流转,又将视线落到了七娘身上。
“先前未曾问过七娘,七娘未曾上过学堂,如何识得的字?”柳十一道。
姚七娘从他手中抽回话本,想了想便道:“说什么识得,只是勉强能读懂罢了,往日在学堂偷听过些许,阿书以往也教了我一些……”
往昔的日子,如今乍一般提及,便好似过去了好久一般,她如今仍是有种惶惶然如置身梦境中之感。
“那这之后,若是我有空,便来教你?”柳十一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伸手便想将姚七娘捞进怀里头。姚七娘原是缩了缩身子,柳十一这么一捞,她也只好顺着他的意被圈到他的怀里头,她庆幸这车厢严实,旁人看不到里面,否则她只怕是还未到柳家,便要经受这建康城里头姑娘眼刀的洗礼。
“夫主公务繁重,哪能为妾劳神费心呢?”姚七娘委婉拒绝。
柳十一低笑一声,下巴垂到了姚七娘的肩上,姚七娘坐在他大腿上,背靠在他胸膛上,他的手绕过姚七娘身侧,为她翻着书页。
“倒也不算公务繁忙,平日里头陪七娘的时间还是有的。”他在她耳畔道。
姚七娘见他这般说,也不再低头看书,而是整个人靠在他胸膛,微仰看他道:“那姜夫人一事还没解决,夫主怎地这般悠闲?”
他真是爱极了她这般慵懒娇俏的模样,低下头来稳了吻她的眉心才道:“那姜姒一事,我早有预料,七娘若是为我担心,那大可不必?”
为他担心?那倒也不是,只是在他手里头丢了人,这上头不会怪罪?柳十一这般从容,姚七娘自也没有什么好说,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落脚处,既来之、则安之,既是逃跑一事眼下急不得,她只能想些办法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建康城,乌衣巷。
乌衣巷是这建康城里头世家子弟所居之所,而乌衣巷则是因只有世家勋贵才配穿乌衣而得名。
“郎君,快到乌衣巷了。”车外蓝田的声音传来。
姚七娘心中涌起几分好奇,便转向柳十一道:“夫主,我想掀了帘子瞧瞧外头。”
柳十一宠溺一笑,松了姚七娘的腰道:“可别再跳下车了。”
怎么还记得这事呢?姚七娘朝柳十一吐了吐舌头,便掀了车帘瞧外头,窗外宅门林立,玉树庭阶缓缓铺陈,先前在丹阳城便是王府已经很是繁华,却不想这乌衣巷里头大有乾坤,更胜王府百倍不止。
不由得微微错愕的张了嘴,看着窗外头。
故朝金粉,雕栏玉砌。
这便是……他所生活的地方么?
华衣金缕,古籍砚墨,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世家公卿,乌衣巷口,步履从容,衣带当风……
她不禁想起了母亲在她儿时教她唱的那首歌谣来。 妾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