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疑道长多虑。”谢重景缓缓回道,“采衣虽是骄纵了些,但到底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跋扈贵女,待她想清楚了,便会回来找我了。”
“小丫头……”程九疑不由得看向谢采衣跑开的方向嗔笑一声,又对谢重景道:“你来寻我做什么?”
谢重景微微勾唇,随后高深一笑,看向程九疑道:“得到了些消息,想来告诉九疑道长。”
“什么消息?”程九疑自然回道。
“关于丹朱的消息……”谢重景说得极缓。
程九疑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僵。
丹朱……这是能让他再次见到她的东西。
……
谢采衣哭着跑开之后,将慢悠悠走路的姚七娘甩在了身后,姚七娘和宁文昭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闲聊几句,随后各自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姚七娘刚打开房门,便见着谢采衣正趴在桌上闷头哭着。她无奈叹息一声,双手交叉斜靠在门旁,出声道:“这是我房间,你若是要哭,到隔间去哭。”
听到姚七娘的声音,谢采衣像只刺猬般立刻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她红着眼睛,警惕的看了姚七娘一眼,随后出声道:“你不要以为姐夫会喜欢你!姐夫喜欢的是我阿姐!你永远也代替不了我阿姐!”
这话说得虽是有几分不顺耳,但姚七娘也懒得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耸了耸肩膀无奈回道:“是是是,你姐夫喜欢你阿姐,你阿姐最好,我永远也代替不了你阿姐……满意吗?”
姚七娘走上前去,又道:“满意了就滚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姚七娘皱了眉头,语气说不上不好,却也有几分不善,见姚七娘这般对她说话,谢采衣膛目结舌,指着姚七娘出声道:“你只是我姐夫一个小小的侍妾怎么敢对我这么说话……”
便是姐夫院子那两个通房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这个狐狸精怎么敢这么对她说话!
笑声传来,见谢采衣这般膛目结舌的模样姚七娘竟是笑了出来,她为何笑?她觉得这谢采衣实在是天真的可爱,兴许她说得没错,她姚七娘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小侍妾怎么敢这么和她说话。
可是如今眼下就她和谢采衣两个人,她为什么非得像个受气包一样听着?
“我倒是好笑了,我问你,你是什么?”姚七娘上前一步,站在谢采衣面前。
“我是谢家的嫡女。”谢采衣朝她扬起头来,骄傲道。
姚七娘又是一笑,“你所拥有的,都是你家族给你的,除掉你家族给你的东西,你充其量也只是个人。”
说着,姚七娘将手往桌上一拍道:“你是人,我也是人,为何我就得对你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谢采衣被姚七娘这阵势哄得一愣一愣了,这般听着,她怎么觉得姚七娘的话竟有几分道理?
不对不对,若是人人都是平等的,那么这天下还不乱了?
谢采衣再次抬眼看向姚七娘的脸,却见她神色平静,眸中神情有几分不屑,她是在不屑她说得那些话,还是不屑她拥有的一切?
谢采衣看着她的脸,本能的想来退开,她的背抵在墙上,身子缓缓软了下来,闷闷出声道:“姐夫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将你纳进门里呢……那阿姐怎么办呢……她在九泉之下会不会难过呢……”
谢采衣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眼角又啪塔啪嗒落下泪来,难过极了的模样。
而谢采衣提及荷衣,姚七娘也是一愣。若是谢荷衣未曾死,那么如今便不会有她姚七娘,而她和柳十一二人定然是好好的,过着恩爱非凡琴瑟和谐的日子。
她算是那个横插一脚的吗?
即便她是谢荷华离世之后才出现在柳十一身边的人,却也改变不了自己不是他心中唯一的事实。荷衣是先来的,是他的发妻,是他的挚爱,而她姚七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妾罢了……哪怕他再宠她纵容她……
“别哭了。”姚七娘忽然出声,语气比先前柔和上了许多,想想谢采衣不过是个小姑子,见原本对自己阿姐用情至深的柳十一身边纳了人,任谁心中都会有几分不平衡的。只是虽是情有可原,姚七娘却不觉得她同她那般说话是什么对的事情。
“你也说了,我永远代替不了你阿姐。”姚七娘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子来。
谢采衣听见姚七娘的声音,慢慢止住了眼泪,变成了啜泣。
“其实……也许对你姐夫来说,我根本及不上你阿姐半分呢?你阿姐那般好,你姐夫一定会将她牢牢地记住的、牢牢地……”说这话时,姚七娘自己也有些意识恍惚,说着安抚人的话,她的心却觉得疼痛。
荷衣夫人她很好,只是福气不够。
但是,有人还将她牢牢记着,并没有因为她离世而将她抛到脑后,这也应当是一种幸运吧。
见方才还同她争辩的姚七娘忽然出言安抚她,谢采衣的眼泪惊讶得一下子止住了。她看向姚七娘,却见她面上虽是带着笑意,眼中却有几分落寞,谢采衣心中忽然涌出几分愧疚来……
也许这个姚七娘,没有荷华姐姐说得那般糟糕……也许……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即逝,谢采衣猛地站起身来,揉了揉脸,令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了些。
“我走了……”她闷闷出声。
姚七娘也站起身来,瞥了她一眼,伸手去倒放在桌上的茶水,回道:“你走吧。”
谢采衣立刻往门外跑去,只是脚刚踏上门槛,便又顿住了步子,扶着房门,回头去看姚七娘道:“你……”
“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姚七娘抿了一口茶随后看向谢采衣道。
谢采衣见姚七娘朝她看来,紧张的咬了咬下唇,眼神躲闪,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才看向姚七娘出声道:“方才,对不起……”她声音压得极低,将话落下便匆匆往门外跑去。
姚七娘微微勾了唇,对于这些世家公卿的贵女来说,这般道歉,已是极不容易了吧。
她晃了晃杯盏,杯中的几片茶叶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她忽然觉得脑中空空,什么都没有。
不去想荷衣夫人……不去想他的过往……她只要他的现在和将来,她这样告诉自己。
半个月过去,建康城的夏季早已结束,眨眼倏忽间,便已入秋,发黄的叶子从树上簌簌落下,在风中打了几个旋,才缓缓落到地上。
“姚春。”用完午膳正在院中散步的姚七娘身后忽然传来了少年人的声音。
姚七娘听见声音,甚至不用转身,便出声回道:“宁小郎?”
“你怎知是我?”宁文昭含笑走上前来站在她身后。
姚七娘回过身来,看向宁文昭道:“除了声音之外……好似唤我姚春的便只有你一人了。”
“那文昭倒是有幸荣焉。”宁文昭回道,眉眼带笑。
“来寻我是有什么事么?”这半月余她虽同宁文昭都住在九华观中,并且所住的厢房也不远,但是平日里头若是无事,不会总是碰面,故而姚七娘有此一问。
“是这样的。”宁文昭边出声边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子来,“方才经过前院时九疑道长给了我这个,让我给你捎来。”
姚七娘一见宁文昭从袖中抽出信件类的东西,便皱了眉头,先前春杏那事她还记着呢,虽是那日春杏离开后同她一起待在这九华观里头了,可想到那日所发生之事姚七娘还是心有余悸。
犹豫了片刻,从宁文昭手中接过那信来,见信封上用飘逸的字体写着一个‘柳’字,姚七娘便露出了笑容来,随后飞快的拆开了信封。
她还以为他将她忘了……
“卿卿如晤,此信到达你手中时,便证明我一切安然……”他隽雅的字迹一字一字被姚七娘刻入眼中,便是一个‘柳’字便让姚七娘扬起笑意,而这信中一字一句越是往下看,姚七娘的笑意便更浓,待将一封信读完,她脸上笑意早已明媚如春风。
分明是初秋,可此时此刻看着姚七娘的笑容,宁文昭的心中也泛起暖意来。
而这暖意之中,又夹杂着略微的酸涩……这信,应当是那人寄来的。
虽是心中这般清楚,但宁文昭还是出声问道:“笑得这般开心,这信中写了什么?”
姚七娘想收敛住笑意,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收敛不住,便索性用袖子遮了脸,回声道:“嗯……是他快要回来了。”她觉得这份欢喜对她有些突兀了,她想自己应该是没有那般在意柳十一的,可是,他信中字字句句的关怀温柔,却好似从纸张上跳了出来,随着他往日的温柔与怜惜尽数涌到脑海里头……
又是欢喜又是悸动……像是懵懂的少女般憧憬。
他要回来了,想到这件事情,她的心头竟是溢满了满满当当的欢喜。
她原来已经这般喜欢他了么?往日她在身边时无法体会,如今不见一段时日,她才恍恍惚惚明白。
原来是喜欢的了。
“是吗?”宁文昭面上仍是强撑着笑容,“这是好事,你欢喜是应当的。” 妾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