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赎人
阿舟正沉醉于和傅羽的相处中,一时两人都久久相拥着不说话。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和几个大汉呵斥的声音。
阿舟从傅羽怀里探出个脑袋,两人同时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单薄的衣服蓬头垢面向一个小巷跑去,后面是四五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手里拿着棍棒一边骂一边追。
终于那个姑娘被逼到了角落,几个大汉围了过去。寂静的夜被这几人的声音打破。
“小丫头,往哪儿跑?”几个大汉嚷道,“还不快随老子回去!”
“不,我不要,我不要回教坊司。”那姑娘哭了起来。奈何那几个男人是做惯了这种营生的,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将一块破布堵进她嘴中便扛货物般将那姑娘撂肩上走了。
阿舟看着那小女孩竟是被带回了教坊司,心中一阵恶寒。那般吃人的地方,哪还有什么清白脱身的希望。这时傅羽眉头紧皱着,拳头捏得咯咯响。阿舟看到他竟面如寒霜盯着那白带走的姑娘的方向。
“羽哥哥,你怎么啦?”阿舟有些慌,拉了拉傅羽的袖口询问。听到阿舟的声音,傅羽才回过神,面色渐渐平静。
“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傅羽轻轻摇头,随即假装无事轻描淡写地说。
阿舟垂眸,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在她脑海大概成型。
那年,阿舟被赐封号端敏长公主,十里红妆下嫁给怀远大将军萧定。举国上下无不欢庆贺喜,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只是在阿舟被皇家车撵送出宫的那时,十六岁的傅羽刚被送回京城。他一身破烂,灰头土脸。家破人亡,死里逃生的他与路边的乞丐没有任何区别。他又冷又饿卧倒在路边,斜眼看着奢华威严的皇家仪仗队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另一个男人的府中。
他挣扎起来,哑着嗓子嘶喊,“阿舟!阿舟!”可那般锣鼓喧天的热闹场景,又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和围观群众,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滚开,臭叫花子”一个男人看着这个乱闯乱撞的乞丐,推了一把啐道。傅羽没有力气反抗,如同一堆破烂倒在路边。黑夜漫长,一眼看不到边际。傅羽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不再听,把自己的意识抽离肉体,和外界彻底隔离。
谁知再次睁眼,自己已经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傅羽惊讶地环顾四周,夸张暧昧的装饰风格,充斥鼻尖的脂粉气味,这明显是个风月场合。
傅羽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便走了进来。眯着小眼睛看傅羽,边打量边发出啧啧声。
“不错,看相貌和身子骨都是出挑的。洗干净好好打扮,必定是上等货色。”那男人说完便吩咐小厮道,“你们去把他洗干净,换上适合的衣服再带来见我。”
傅羽被几个小厮架住,他挣扎着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油腻的男人笑了笑说,“这里是南风馆,小叫花子你运气不错。被我挑中了以后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总比在路边乞讨饿死强。”
傅羽脸色煞白,自己从小就是官家公子,家破人亡沦为庶民还不算,今日竟落到风月场所为小倌。此等奇耻大辱,让傅羽精神崩溃。
“你们放开我!我死也不会答应的。”仅仅十六岁的少年使出身上最后的力气挣脱开,奋力向一个柱子撞去。
“拦住他,花了脸可就不值钱了。”龟公见傅羽要寻死连忙叫人阻拦。傅羽还未撞上去就被三四个大汉拦住。折腾了几下没了力气,傅羽便被抬去洗澡更衣。
那充斥艳俗香味的澡房,那刻着各种龙阳体位的壁画刺激着傅羽的感官,他却因腹中无物而不停干呕。傅羽被画上浓艳的妆,穿上了坦胸露臀的衣物。他被打扮成了一个玩物,彻彻底底的玩物。
龟公满意地盯着傅羽,肥壮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道:“不错不错,今儿就可以安排接客了。不知道那位大人能吃到你这口童子鸡。”
傅羽眼神空洞,像一个精致的木偶。他的人生彻底毁了,再也看不到希望了。亲人的鲜血,世人的冷漠,宛若一把把刀子划在他的心口。鲜血流干了,泪了流干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黑暗。
当天下午,便有人出钱买了傅羽作乐。傅羽被领到那个老男人的房间,万念俱灰。当那老男人的手抚摸过来时,突然,门被大力踹开。外面也传来了噼里啪啦,鸡飞狗跳的声音。
两队身披锐甲,手执长刀的士兵冲进来将房间重重包围。
“谁这么大胆,敢扰了老子的好事!”老男人气得拍桌而起。
领头的那个拔出刀架在老男人的脖子上喝到:“端敏长公主亲兵卫在此,休得放肆!”
端敏长公主的名号一出,里里外外的人吓得跪了一地。傅羽看着这些随意侮辱自己的人,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他冷笑,原来权利是这么重要。
阿舟就是在这个场景下出现的,她穿着端敏长公主的凤袍,集富贵与权力于一身。在众人的朝拜和尊敬下缓缓走来,走到傅羽面前。
傅羽仰着头,那个印象中咋咋呼呼,总是嚷嚷着要嫁给他的小姑娘,竟有一天耀眼到自己无法直视。此时此刻,他还穿着那可笑的衣服,下贱到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像是被扔进淤泥,又被人狠狠地践踏。
傅羽低着头跪拜眼前的人,现在他们云泥之别,再无可能。谁知,眼前伸来一只白净的小手,傅羽抬头看过去。
阿舟弯腰,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泪却啪塔地砸在地上。
她说:“羽哥哥,我们回家吧。”
傅羽空洞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他像是在深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傅羽缓缓把自己的手掌放进阿舟的手心。两人在亲兵的护卫下回到长公主府。
只是那天回去,傅羽便病倒了。他在后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被别人触碰到就恶心干呕,每日每夜噩梦不断。阿舟夜以继日守着他,照顾傅羽的起居,喂他吃药。这么一个翩翩公子才算被救了回来。
后来傅羽打听到,那南风馆意外失火,从上到下竟无一活口。官府并没有深究,便以火灾为由草草结案。他知道,阿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他。
尽管傅羽完好无损解脱,但那曾经坠入地狱的记忆像是烙铁般在他的人生留下耻辱的印记。
阿舟知道,自己亲眼见过傅羽的狼狈,这是傅羽心中的疙瘩。所以多年来,阿舟小心翼翼,从来不敢提起关于那些事的任何话头。她怕自己什么时候不经意撕开那好不容易愈合的疤痕,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风吹起两人的发丝,飘扬的青丝纠缠到一起。阿舟看到傅羽失神的样子,知道那个小姑娘的事让他想起自己不堪的过往。
阿舟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道:“羽哥哥,我们去把那个小姑娘救下来吧。”
傅羽低头看着阿舟的眼睛,他漆黑的瞳孔笼罩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这种事太多了,佛且渡不过世人,单凭我们又怎么管的过来。与其如此,还不与一开始就不要多管闲事。”傅羽淡淡开口道。
阿舟嫣然一笑:“佛渡有缘人,既然遇到了便是有缘。我们是救不了所有人,但为有缘人出手还是值得的,图一个心安罢了。”
“心安么……”傅羽喃喃道。这时阿舟拉住他的手说,“羽哥哥,快走吧,不然一会该追不上了。”
傅羽看着掌心的温暖,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柔荑。正是这双手,在他掉下深渊之际渡他回到人间。此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放开这缕光亮。
两人沿着方向小跑跟上去,虽然跟丢过一段路,可阿舟还记得教坊司的位置,就这样两人跟到了南巷。
傅羽和阿舟靠着墙角,只见那几个大汉把那个小姑娘绑住手脚放在地上,他们面前是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妇女,正在大声叱骂。
那是红姨,阿舟记得她。
“小贱蹄子,还敢跑。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你跑的掉吗?给我乖乖回去,等到了年龄就去接客,不然老娘打断你的腿!”红姨插腰骂道。
“呜呜呜,我不接客!”那姑娘哭道。
红姨被哭的心烦,一巴掌甩在那女孩的脸上,那小姑娘便不敢哭,只是低声啜泣。阿舟看着他们要进去了,急的赶紧从角落出来大喊一声,“慢着!”
红姨听到后打量着走来的两人。阿舟庆幸自己罩着长长的暮篱,只能看出身形,自己的样子就不会暴露。
“你们想干什么?”红姨阴阳怪气地说。
傅羽牵着阿舟走过去缓缓道,“我们想给这个小姑娘赎身。”红姨做出惊讶状,眼前的一男一女打扮看着是身份不一般,但是跑来教坊司赎人也是稀奇。
“哟,二位真是菩萨心肠。”红姨拉长声音道,“看二位的穿着肯定是不缺银两的,只是我这教坊司可不一样,这里的人都是获罪永入娼籍,非刑部下达文书,不得赎身!”
傅羽面露难色,红姨便嗤笑一声,“没这个本事就别捣乱,走!”那姑娘见好不容易遇到的希望就要破灭,大声哭喊着,“求求你们救我!”
阿舟叹气道,“慢着,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红姨道:“赵依香。”
阿舟走过去道:“我自有办法拿到刑部的文书,只是这几天内你最好不要动她,不然你会后悔的!”阿舟的话铿锵有力,红姨不知不觉就被一个年轻姑娘震慑住。
“到时候赎金和文书我会一并奉上,明白吗?”阿舟说完,红姨不住点头。话毕,阿舟便拉着傅羽离开了。
天色已晚,正巧长公主府的马车也赶过来接人。两人上了马车,吱吱呀呀的车轮碾过不算平坦的路面,车厢内一时沉默无言。
“抱歉,又给阿舟添了麻烦。”傅羽握住阿舟的手背低声说。阿舟顺势靠在他的肩头,嗅着傅羽身上的气息只觉得无比心安。
“不,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那刑部的文书也不难拿到,我写封信给刑部侍郎就是了。”阿舟摇头道。晃晃悠悠的马车再加上心上人的怀抱,阿舟累了便沉沉睡过去。傅羽看着怀里的人,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重生之将军不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