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鸣贺这一回府便顿时没了力气，早前的喜悦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整个左府都是愁云惨淡，为什么突然就门可罗雀，无人拜访。

　　孙海昌那样的酒囊饭袋竟然是新任的户部侍郎，简直可笑。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是左鸣贺这辈子都没遇到过的，就连母亲都被连累挨了骂。

　　夜凉如水，左鸣贺望着墨黑的天空苦笑。这整个皇城，终究是达官贵人的戏场，所有角色和剧情早已被安排好。

　　“贺儿，算了，咱们以后避着孙家一些就是了。你以后的路还长，总有出头之日的。”左夫人看着儿子神情恍惚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

　　左鸣贺扑通一声跪在了左夫人面前，仰头坚定地说：“母亲，儿子一定会出人头地，让那帮混账后悔！”说完便重重磕了一个头。

　　左夫人含泪见儿子扶起来点点头。

　　翌日的一早，左鸣贺便带着谢礼前往端敏长公主府。天气依然阴沉，寒冷的风一阵又一阵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当下人通报左家二公子要拜访时，阿舟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接待他。阿舟特意换上一身华丽的衣裙，并且让丫头把待客大厅的帷幔放下来。

　　这是左鸣贺第一次来端敏长公主府，他也特地换了一身庄重的衣服，绯红色广袖绣貔貅的深衣，腰间是镶碧玉织金腰带，因为还没及冠便是由云锦发带束发。

　　丫头将左鸣贺领进待客大厅，他低着头撩开衣摆上前去恭敬跪下道：“下官左鸣贺拜见端敏长公主，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阿舟远远坐在主位上，隔着薄纱帷幔依稀能看见那少年郎消瘦挺直的身影。她清了清嗓子，抬手道：“起来吧，赐座。”

　　左鸣贺这才抬头看向前方，金色的帷幔虽然轻薄，却让对方的样子模糊地犹如雾里看花一般。丫头上前摆好桌椅茶水，左鸣贺规规矩矩地坐好酝酿着说辞。

　　每逢宫廷宴会时总是按照品级亲疏列座，左鸣贺的位置总是在末尾，所以他并没有见过这位端敏长公主的真容。再加上这位公主早已嫁人，平时深居浅出，很难看到她的身影。更多的，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她是如何尊贵无比，恃宠而骄的传闻罢了。

　　左鸣贺有些紧张地抿了一口茶水，眼睛时不时飘向主位那个模糊的影子。大殿里飘着迦南木，风吹动帷幔波动起来让这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左大人今日上门可有事？”见左鸣贺迟迟不开口，阿舟率先说。

　　“下官今日来一是为感谢端敏长公主两次解围之恩，这点薄礼请殿下笑纳。”左鸣贺起身让随行小厮将谢礼呈上。

　　丫头上前去把谢礼收下，阿舟平静地说：“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左大人客气了。”

　　见对方完全没有热情一点的意思，左鸣贺干咳了几声便直奔主题：“另外，下官倾慕府上借住的姚小姐已久，愿聘其为妇，携手终老。请长公主殿下行个方便，让在下与她相见。”

　　端敏长公主只是姨母，并没有权利为姚姑娘的终身大事做安排。左鸣贺也就是礼貌性地告知一下，重点还是亲自见阿舟说明，并且派人下苏州提亲。

　　即使是隔着纱幔，阿舟也能猜测到左鸣贺脸上认真又带一丝羞涩的表情。她有些于心不忍，不忍打破这个少年郎的美梦。可是这本来就是一场镜花水月，早些戳破对双方都好。

　　“好，本宫这就让她和你见面。”长叹一声后，阿舟说道。接着珍珠和翡翠便上前去将帷幔收起来，让阿舟的脸一点点暴露。

　　左鸣贺抬头间便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座上的女子雍容华贵，与那温柔明媚的少女似乎完全联系不上，可偏偏这张脸是一模一样的。

　　“阿舟？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呢？你别闹了……”左鸣贺只觉得满脑子疑惑，语无伦次道。

　　阿舟从座位上缓缓走下来，每一步都带动环佩叮当作响。她冷冷的站在左鸣贺面前说：“本宫就是端敏长公主，姚晴蕊确实是本宫的侄女，只是她从来就没有来过京城借住。你快走吧，这里没有你的姚姑娘。”

　　左鸣贺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他摇着头呢喃：“不可能，你怎么会是长公主呢，阿舟，你别骗我了……”

　　阿舟看了看远方，不忍心再将视线放在左鸣贺身上。

　　“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苏州调查，看看那姚晴蕊是否来过京城。”这么一番话彻底将左鸣贺一丝侥幸打破。

　　他后退了几步，苦笑着说：“那阿舟呢，她又是谁？是谁？”

　　“那是本宫的小名，左大人以后也没有资格再说起这个名字。本宫当初一时玩心重，冒充姚晴蕊的身份与你妹妹来往，现在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阿舟顿了顿，又说，“也是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本宫才多次出手救你，以后咱们便后各不相干，不必来往了。”

　　冷冷的字眼砸进左鸣贺的耳朵里，他感到全身一阵阵打寒战，过去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荡。短短几天，他失去了晋升的机会，又失去心爱的女子。大喜大悲，起起落落之下，原来他还是被皇家玩弄在鼓掌之中。

　　“哈哈哈，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左鸣贺扬天大笑了几声，眼角的泪水顺着脸庞隐入发髻之中。他转身一下子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又慢慢爬起来好像要逃离什么一样往外跑去。

　　随行的小厮吓得一边呼喊“二少爷”一边去追他，天上乌云聚集翻滚起来，很快便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形成一层白霜。寒气也好像积累已久，一下子让整个天地都跌入冰窖一般刺骨。

　　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年状元郎一下子受打击至此，连珍珠和翡翠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担忧地说：“长公主，就这样不管左公子了吗？”

　　阿舟也心中一阵阵酸痛，她揪住自己衣摆吩咐道：“派人盯着不要让他出事，务必把他安全送回去。”珍珠听后连忙安排人手过去。

　　翡翠扶着阿舟回到寝房去休息，迎面温暖的空气让人犯困。

　　“可是‘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中的‘舟’字？”

　　“阿舟姑娘若是喜欢，在下就画个十副八副送过去，到时候别嫌弃才好。”

　　那个曾经双眸纯真澄澈的翩翩公子，在阳光下谈笑风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现在却红着眼睛似是疯癫了一般的模样。阿舟倒在自己的大床上，将脑袋埋进被褥里陷入深深的自责。

　　外面的冰雹越下越大， 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抵御寒气，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是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二少爷，您慢点。”

　　“二少爷，别跑了，快停下。”

　　左府的家丁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呼喊，左鸣贺却仿若听不见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方向。他只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无论逃往哪里都喘不上气儿。

　　冰雹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皮肤一阵阵刺痛。可这却远远比不上心中伤痛，他自以为是的抵抗皇家的安排，导致了左家迅速衰败。本以为最终能迎娶的心上人，却是皇女假扮普通家族小姐游戏人间一场。

　　想想曾经他还以为是怀远将军对阿舟心怀邪念，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帮助她脱离苦海，没成想对方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他左鸣贺，只不过是皇家戏台子上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罢了，什么少年状元郎，什么未来栋梁，全都是镜花水月。

　　“啊啊啊……”左鸣贺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冲着天空大喊，脚下一个不注意便滑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冰冷刺骨的冰雹颗粒钻入衣领，化作雪水浸湿衣衫。伤心过度之下，左鸣贺还没能站起来便眼前晕倒在雪地。

　　左家的家丁赶紧上前去把左鸣贺扶起来，几个人一起架着他把他送上马车后便驱车往回赶。阿舟派的人一直跟着直到左鸣贺被抬回左府，这才放心回来禀报。

　　左夫人万万没想到，儿子高高兴兴地出去却是这幅模样被带回来。左家本来就是风雨飘摇之际，再容不得左鸣贺出半点闪失。全家上下都围在左鸣贺的房间，大夫也是火速赶来把脉看诊。

　　“大夫，我二哥他怎么了？”左诗雯上前去问道。

　　大夫拂了拂胡须，叹气说：“左公子伤心过度，肝火过旺以至于昏厥，老夫会开一副安神汤，按时喝下，这几天要保证他情绪在稳定不能再受刺激了。”

　　“怎么会这样，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会受刺激呢？”左夫人疑惑地说。随行的小厮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左夫人便把闲杂人等清退出去，让他们把今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坦白。

　　小厮们所完后左夫人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了几步。左诗雯也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阿舟姐姐竟然就是长公主？”

　　虽然震惊，但仔细想想过去相处的细节，不难发现确实是有迹可循的。再者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京城冒充端敏长公主呢？

　　“难怪，难怪她第一次上门送的礼都是御贡太平猴魁和天竺砗磲，我还对她那般无礼，这可怎么办啊！”左夫人一下子慌了神。

　　“别担心娘，阿舟姐姐若是真计较也不会多次出手帮二哥的。”左诗雯上前去安抚左夫人道。

　　左大人也在一旁听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如今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被京城其他人家嘲笑攀炎附势失败。现在竟是又牵扯出长公主，若是被人知道了又会招来多少白眼。

　　短短几日的时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左家人早就是惊弓之鸟不敢再招惹事端了。喝下安神汤不久后左鸣贺才悠悠醒来，抬眼便看见全家人担忧地望着他。

　　“贺儿，把儿女私情放下吧。好男儿志在四方，等你干出一番业绩，自是不缺姻缘的。”左卫光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

　　左鸣贺痛苦地闭上眼，试图将过去的记忆忘个干净，那姑娘的一颦一笑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摆了摆手，不再理会家人的言语，兀自沉浸在回忆中。 重生之将军不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