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换命
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一棵参天大树,繁华茂密,立春心中亦有一棵,只是这棵树已经枯萎了。枯败的枝头挂满凌乱的记忆,一阵风吹过,便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尖利刺耳。
不管是逃避还是视而不见,它们一直在。
立春十四岁时,母亲因为哥哥赌钱而急火攻心,一口气没有跟上,便气死掉了。哥哥变卖了家里的东西,不过仍旧无法还清赌债,最后将她卖给了蒲家做了丫头,偷偷拿了钱离开了。
这些年来,立春一直卑微的活着。不久前,蒲家的大少爷突然回来了,他还带来了自己的未婚妻,她叫做柳清浅。
在她眼里,柳清浅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罢了,直至莲花苑的莲花开了,这个“傻女人”竟然毫无心机的道出了她曾是大院丫头的经历。她也听莲音等人谈起过,大致是说柳清浅是一只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野雀罢了。
只有那些自卑的人才会认为眼前的自己是野雀。在立春眼中,并没有野雀和凤凰之分,她不是野雀,柳清浅也并非所谓的凤凰。
起初,她只是尽职尽责地伺候着“主子”,直至发生了一件事,她才对这个准少奶奶改变了看法。
那是柳清浅来到蒲家不久,五年前曾经贱卖了立春的哥哥再次出现了。
对于自己唯一的亲人,她是满腔怨恨,若不是他当年卖了自己,或许她早已嫁了人,嫁给那心仪的屠户之子,平平淡淡,相夫教子,过完一生。
而现在,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往事成空了。
立春再次见到哥哥时,他已经成了一个瘸子,他说自己因为欠下赌债而被人打断了腿。这么多年,他终于想明白了,他这次回来是想得到立春的原谅。
人生真是充满无尽的变数啊。
五年后,兄妹俩再次相见时,已物是人非。诸多的抱怨,憎恨,不解和芥蒂将二人愈推愈远,直至言语拉扯了几句,不欢而散。最终立春没有原谅哥哥,他落寞地离开了蒲家。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次日一早,她向牟叔说明了情况。当她赶到镇口时,惊讶的看到了柳清浅正在为他的哥哥送行。
她将一包首饰交给了他,说:“这首饰是立春给你的,虽然她没来送你,不过还是惦记你的。你用这些首饰换钱,做些小生意吧,等将来有了钱,再来赎她。”
他点点头,将首饰收进了怀里,跛着脚,离开了。
这一幕是立春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一个和她素未平生的女子竟然做出了如此的举动。待她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立春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显然的,她有些尴尬。
她们中间隔了几米,风呼啸而过。
立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初入大院,想要拉拢一个心腹?”
柳清浅淡淡地笑笑,拨了拨头发,避开了她的敌意:“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是憎恨你的哥哥,只是怨恨他罢了。”
立春冷笑一声:“你还真爱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蒲家未来的大少奶奶就可以随便干涉别人的事情吗?”
柳清浅咬了咬嘴唇,没有回话。
立春心里的厌恶感愈发浓郁,她质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很慷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柳清浅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幽怨,失落地说:“如果我这么做伤害了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虽然你的亲人曾经伤害了你,但他毕竟是你的亲人,不是吗?”
立春没有吱声。
柳清浅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对你只有羡慕,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哥哥,比起很多没有亲人的人来说,还是幸福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幽怨化作了一片深邃的蓝,她知道,她将心事藏在了那片蓝色深处。
立春只是凝视着她深邃的瞳孔。
之后,她才知道了柳清浅的故事,她唯一的母亲也已离她而去,她遇到了蒲须桐,才像是浮萍有了根,找到了某份安定。当她知道立春和哥哥之间的故事时,希望他们兄妹能够冰释前嫌。
她没有任何的企图,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他们,所以才唐突地冲进这个故事,顾自给了自己一个角色,台词和剧情都是随机的。
立春知道,柳清浅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女孩,她们有着相似的经历,都是历经了一系列的痛苦之后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不同的是,对于外界给予的东西,好的坏的,她都一并接纳了下来,甚至还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蒲家外表光鲜,实际上却已腐烂了,像一个正在腐败的苹果,勉强撑着一张光鲜的外皮,内心充满了粘稠的腐液。
这个大院太深了,她身在其中,只会愈陷愈深,受到伤害,甚至会搭上性命。
搭上性命。
现在,她却真的要搭上性命了。
立春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呼吸不由得粗重了起来。
喜鹊沉默了一会儿,失落地说:“其实,我也希望清浅小姐平安无事,不过我们只是下贱的丫头,有时候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提什么去救别人。”
立春翻了翻身,佯装睡着了。
这个瞬间,她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眼角突然溢出一滴眼泪,晶莹的光芒被黑色吞噬干净。
立春决定用自己的性命去拯救柳清浅。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大家族里,虽然她只是一个丫头,但她从来不像喜鹊一样,认为自己是一个下人,认为自己性命卑贱,甚至毫无价值。
在她心中,生命是无比的珍贵。
现在柳清浅正蒙受着冤屈,她很可能因此死去,她不能让她死,她要救她,一命救一命。柳清浅的性命珍贵,立春的生命同样珍贵,但她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
有些事情,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不该去做的,但在自己眼中,它若是值得的,这便够了,亦不需要找种种理由。
这一夜,立春彻夜未眠,没过一会儿她便听到了喜鹊轻微的鼾声。在这么一个平凡的夜里,她却做出了赴死的决定。
悲哀之中又腾起缕缕希冀。
次日一早,她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铜镜中映出她倔强的小脸,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认真看过自己,她也算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吧,有些许遗憾,又有些许留恋。
遗憾也好,留恋也罢,抑或还有其他的什么情愫,统统的,算了吧,忘了吧。
她穿了一件红衣,好似一个新娘子,然后将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子交与了喜鹊,说:“待清浅小姐回来,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吧。”
喜鹊满腹狐疑地盯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自己交给她呢?”
立春露出一个干涩的笑,这笑容少了往日的清澈,平添了几分深邃的哀愁,她说:“你帮我转交就是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
喜鹊察觉到立春有些古怪,收起信,转身便上了楼。她要快些叫蒲须桐过来,她隐约感到,一股汹涌的不安正在朝她袭来!
她赶到蒲须桐房中的时候,蒲须桐正坐在窗前若有所思,他见立春慌张地跑了进来,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喜鹊顺了顺呼吸,说:“大少爷,你快去看看立春吧,刚才她突然交给我一封信,说让我转交给清浅小姐,我问她为何自己不去,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好像诀别似的。”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蒲须桐思忖了一下,他猛地一拍脑袋,叫道:“莫非她是要向老太太承认是她杀害了樊氏,她想要救出清浅,她想要做替死鬼!”
这句话如同一枚针,瞬间扎进了他们心里。
喜鹊经蒲须桐这么一说,联想到了立春的种种奇怪举动,或许真的如蒲须桐所说,她为救柳清浅,即将赴死! 缠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