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口中那个叫非晁的人要赶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于是他提议大家边吃边聊边等,还保证他绝对不会耍花招,说把人交出来就一定会把人交出来。
祝东风自然是说我信叶老,但实际上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白荷坐在一旁听着他们闲情雅兴地谈论着一些事情,却都是国家大事这种与他们二人无关的事情,显然谁都不想说自己的事给对方听。
但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两人表面上看起来都非常地和谐,似乎是要旁观的人认为他们是朋友,而并非敌人。
白荷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菜一边想既然都这么会演,怎么不干脆都去当电影明星?
她冷不定地睨了一眼叶青,叶青的直觉何其敏锐,当即便视线一转看向她,白荷心里一紧,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祝东风注意到了这一点,当即便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叶老都做些什么生意?”
叶青吃了一口青菜看了他一眼,搁下筷子,“你是指哪方面?能说的还是不能说的?”
“叶老真会开玩笑。”祝东风勾起的嘴角没有放下,挑起半边眉淡淡道:“当然是能说的。”
“哈哈。”叶青大笑了两声,一抹嘴巴道:“也没什么,就是承包了几座山头弄一弄果园,开了几家制作罐头的加工厂,放放贷款什么的,赚的都是小钱,不值得一提。”
祝东风笑道:“叶老谦虚了,这应该也只是您的个人产业。”
叶青点头:“对,这是我个人的。至于青派旗下的产业,涉猎太多我也摸不清到底都有什么,嗨,那都是他们小辈慢慢鼓捣出来的,也跟我没多大关系,毕竟年纪大了,再过个十几年就该退位了,我还关心那么多干什么?你说呢?”
“叶老身强体健,依我看,至少还要二十年才该到退休的时候。”
祝东风面不改色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厉害,即便叶青的外貌再怎么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那他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了,再过二十年才能退休?八十岁的老头子还能干点什么?坐在轮椅上指点江山吗?
白荷低头看着菜碟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听到叶青笑的很愉快,说:“哪里还有二十年给我?再活二十年我就快要一百岁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一百岁的老头子再给那帮小毛孩擦屁股?随他们去,爱折腾成什么样子就折腾成什么样子,反正我是不管了到时候。”
祝东风笑而不语。
这话叶青说说就好,他呢也听听就好,混江湖的人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信了你就傻了。
见祝东风不吭声了,叶青约莫也是觉得他肯定不相信自己说的,于是又接着说:“唉,这要是黑风还在我说不定明年就退位让贤了,可惜……哎,祝九爷,我这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黑风该死是该死,谁让他不长眼惹到你头上,我就是年纪大了感叹一下。”
“叶老思子心切,是位好父亲。”祝东风平静地说。
“什么好不好的,也就像那么回事。”叶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里满是感慨:“他自打七岁偷东西被我抓住后就一直跟着我,成年了就放他出去独自闯荡,后来说在金洲城安营扎寨我还骂了他一顿,嫌他放着清陵不管跑到个我够不到手的地方去。后来他个人发展的也不错,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结果……要我说坏就坏在那个女人身上了。”
祝东风静默不语地听着他诉说自己的‘悔恨’,他此时提起黑风的死不过是想给祝东风施加压力罢了,好让祝东风自觉惭愧跟他合作。
但祝东风可不是那种人,他从来就不懂得惭愧是什么感觉。
因此当叶青有意无意地表现出老年丧子的悲痛时,祝东风就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听着,内心毫无波动。
“九爷,吃菜。”白荷拿公筷夹了一道鱼香肉丝放进祝东风的菜碟里。
叶青抬眼看她,祝东风莞尔,夹起菜放进嘴里。
“祝九爷与白小姐倒是恩爱,不知道几时能喝到二位的喜酒?”
喜酒?
白荷夹菜的手抖了一下,菜从她筷子中间掉回到了菜碟里。
“暂时还没有打算,若有的话一定提前给叶老送去请柬。”祝东风淡笑道。
叶青点头:“哈哈,好。”
话音落下,天台紧闭的门开了,一个瘦骨嶙峋面色饥黄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了看祝东风和白荷,脚下明显地顿了一顿,接着步伐就慢了下来。
白荷拧着眉盯着这人,心想难道是他脱了自己的衣服刺的刺青?
这人脸上是谄媚的笑,凸起的颧骨裸露的牙床,一张嘴露出两排发黑的牙齿,让人不忍直视,“叶老,您找我。”
叶青沉声道:“怎么才来?”
“这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丰晁嘿嘿地笑。
叶青说:“不是我找你。是祝九爷和白小姐找你。你去跟他们说吧。”
丰晁心道不妙,暗戳戳地用余光瞟了一眼祝东风和白荷,他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祝九爷,白小姐,二位找小的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白荷等不了祝东风开口,首先皱着眉问:“是你给我刺的刺青?”
“刺青?什么刺青?”丰晁装傻充愣。
白荷看向叶青,叶青喝着酒说:“丰晁,说实话,别惹恼了白小姐。”
这就是一句警告了。
丰晁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却还是笑着说:“是我。是我给白小姐刺的刺青。”
白荷的手握成了拳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之前从未想过在自己身上刺青的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也并不是心大,而是压根没往这方面上想。直到刚刚看见丰晁,白荷才惊觉自己被一个男子脱光了衣服刺下了刺青,而且对方的外貌是如此的不堪和猥琐。
那他除了刺青,还有没有对自己做些其它的事?
白荷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突然很是紧张和恶心。
“怎么了?”祝东风轻声地问她。
白荷紧绷着嘴角不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想要杀了丰晁。
祝东风看了看她紧紧攥着的手和她死死盯着丰晁的双眼,心下明了,他轻轻弹了弹手指,接着阿南就让人把丰晁抓起来。
丰晁知道自己可能要遭殃,但没想到祝东风会一句话也不说就要扣他,他惊慌地喊:“祝九爷,祝九爷您这是要干嘛?叶老,叶老救救我!”
总归是自己手下的人,不说两句也不好看。叶青道:“祝九爷,您是想把他怎么着?”
祝东风摇头:“我没有想法。叶老说呢?”
叶青说:“不如就让他把刺青除了,再给白小姐跪下道个歉。此事就算了了。”
“对对!我给白小姐磕头道歉!要多响我就磕多响!我现在就磕!”丰晁一边说一边推开要抓他的人,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连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马上就红了。
但就算他现在把头磕破白荷也不能答应就这么算了。
祝东风笑了一声,“叶老,这玩笑话说多了可就不好笑了。你要知道,我不追究其他,只要他一个人,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他岂会不知道丰晁也是听命于人才敢做出这种事?一切都是叶青的意思,可如今祝东风没有点破他,而是按照他的意思找个小喽啰算账,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叶青自然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丰晁一眼。他随手一摆道:“随你处置吧。”
“叶老!”丰晁猛地抬头,大叫道:“叶老您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叶老!叶老我全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啊!叶老叶呜呜呜……”
丰晁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双臂被一左一右地架住向后拖去,他原本小小的眼睛瞪的浑圆,盯着叶青企图他能回心转意,然而叶青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天台的门再次关上,白荷握紧的拳头还是没能松开,她不知道祝东风会怎么对待那个丰晁,会杀了他吗?
“吃菜,别胡思乱想。”祝东风噙着笑说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失去了一个自己人,叶青的心情似乎也并没有因此就受到影响,显然丰晁于他于青派而言也不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毕竟他是一个死了干儿子但有利可图的话也能不在乎的人。
他高兴地说,“祝九爷,现在人我也交给你了,那这件事是不是就翻篇儿了?”
祝东风也笑得很高兴:“如果叶老能让白荷日后免受打扰……”
“哦对对对,你看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叶青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你放心!明天我就让人放出消息,谁敢再动白小姐一下,就是与我青派做对!我绝饶不了他!”
“那就有劳叶老了。”祝东风端起酒杯与叶青碰杯,说:“既然这件事解决了,我们现在就来谈谈叶老感兴趣的吧。”
叶青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他满面笑意地正准备说,一眼看到神色淡淡的白荷又止住了,“祝九爷,我们两人的谈话,就不必白小姐旁听了吧?”
祝东风挑眉道:“自然。”他看了眼白荷,“让阿南先送你到我那里去,刚好你可以看看薇薇安。”
“好。”
白荷应着起身,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听他们说着内涵十足的话演着虚伪的戏,她自从回到金洲还没跟薇薇安见过面,也不知道她在祝东风那里过的习不习惯。
坐在车里,白荷问阿南:“薇薇安的姐姐还是没有消息?”
阿南回答道:“暂时还没有,不过白小姐不用担心,即便大使馆没有消息,先生也一定会帮薇薇安小姐找到她姐姐的,不会让薇薇安小姐无家可归的。”
“那就好。”白荷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刚刚那个人被带去了哪里?”
阿南抬头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白小姐问这个是想去见见他?”
“不是!”白荷连忙否认,她才不想看见那张猥琐又丑陋的脸,“我只是随便问问。”
阿南说:“他暂时还在酒楼里。”
“那他会死吗?”白荷又问。
阿南迟疑了一下,摇头诚恳地说:“不知道。这大约要看白小姐您了,您想不想他死?”
白荷懵了,指尖点着胸口:“我?”
“嗯。若是按照先生的意思,那他非死即残;但这件事里他主要招惹的是白小姐,先生一定会让白小姐自己做决定。”
不然在丰晁出现在天台的第一时间祝东风就会让阿南开枪杀了他,留下一具尸体让叶青自行处理,哪里还需要大费周章地再把人带走。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先生是如何想的,我也不能肯定。”阿南补充道。
可是白荷已经开始慌了:“我怎么做决定?”
阿南干笑道:“这白小姐问我……”
“杀人要坐牢的!”白荷大约是头部受伤还没好利索,居然不经思索地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傻透了,再看阿南的表情,一脸尴尬的笑。
白荷是没见过阿南杀人的,但偶尔听祝东风和他说话,虽然用词都很隐晦,但白荷是听得出来,他们手上是沾着人命的。
那白荷现在说的这句话不就等于在说阿南甚至祝东风都该去坐牢吗?
可白荷其实根本没有那层意思,她说这句话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一时冲动乱来,她跟祝东风阿南他们不一样。
阿南见白荷表情都僵硬了,便缓缓说道:“白小姐,没有人要您杀了他。我想只要白小姐开口,就算是您要放了他,先生也会同意的。”
“为什么?”白荷不解,祝东风以跟叶青合作交换来的人,是她说放就能放的?
“这就需要白小姐自行参透了。”阿南笑着,车开进了祝公馆的大门。
祝星还以为祝东风回来了,出来迎接,结果看见的却是白荷从车上下来,她扬着的嘴角当即耷拉下来。
阿南皱着眉看她,叮嘱说:“祝星,先生待会儿就回来,你招待好白小姐。”
“知道啦!”祝星有气无力地应着,看阿南开车又离去。
白荷站在门口,祝星推开门,拉着长长的尾音:“白小姐,请进。”
“几天不见,祝小姐会说敬语了。可喜可贺。”白荷似笑非笑地调侃,趁祝星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抬脚进了屋里。
祝星气结,她什么时候不说敬语了?她只是不想对白荷说敬语
她气呼呼地跟进门,看见白荷把手袋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薇薇安呢?”她回头看了一眼祝星,祝星很想翻个白眼回答她不知道,但还是忍住了。
“在楼上房间。”说着祝星就上楼去叫薇薇安。
薇薇安听说白荷来了,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就飞奔下楼,祝星站在楼梯口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不明白她怎么能跟白荷投缘,明明祝星才是经常照顾她的那个人。
“你好,薇薇安。”白荷与奔跑的薇薇安打招呼。
薇薇安笑的很甜,“你好,白荷。”她喜欢叫白荷的名字,因为她觉得很好听。
白荷感觉薇薇安似乎胖了一点儿,原来尖尖的下巴变得圆润了,看来在这里她过得还不错,不然也不会长肉。
两个人坐到沙发上去闲聊,白荷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兔子玩偶,“你为什么总是抱着它?”印象中薇薇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只兔子玩偶,就连去卫生间都是。
“这是妈咪送给我的礼物。”薇薇安把兔子玩偶放到眼前,很认真地说:“妈咪说它需要好多钱才能买到,很贵的。”
“这样的话,那的确很珍贵。”白荷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兔子玩偶长长垂下来的耳朵。
薇薇安点头,“嗯!因为我以后都再也见不到妈咪了!”
白荷笑意一滞,看着薇薇安垂下眼帘,长长的羽睫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犹豫了片刻,轻轻摸了摸薇薇安的头。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祝东风才从皇后酒楼回来,他一回来薇薇安就知道她一个小孩子不能继续再留在下面打扰大人的谈话了,跟白荷挥了挥手乖巧地独自上了楼。
“她哭了?”祝东风看到薇薇安红肿的双眼,问白荷。
白荷淡淡地说:“她想家人了。”
祝东风看了她一眼,说要找到她的姐姐还需要时间。
“我知道,阿南先生都跟我说了。”白荷笑了笑,她问:“九爷的事情谈得还顺利吗?”
祝东风摘下手表放在茶几上,“不算太顺利。叶青老奸巨猾想多沾便宜,我自然是不能同意。约了三日后等他从清陵过来再谈。祝星,给我倒杯水。”
祝星立即去倒了一大杯温水来,祝东风接过去便一饮而尽,光顾着跟老东西玩心眼,他连口水都没能喝到。
白荷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湿润的嘴角,祝东风问阿南:“人关进地下室了?”
“是的先生。”
祝东风噙着笑问白荷:“想好怎么处理伤害你的人了吗?”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