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白訾翊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是在做梦,随口就问了句:“哪个祝东风?”
小兵都被他问懵了,说是祝家九爷,祝东风。
“哦。”白訾翊答应了一声,没当回事儿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去了。
小兵眼珠子都快要掉出眼眶了,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副军长还不起床还想接着睡?
“白副军长,是大人让我来叫您的!”小兵小声地说道。
白訾翊紧闭着眼睛,眉头慢慢皱起,他忽然睁眼看着墙壁,猛地起身:“你说什么?”
小兵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说是大人让我来叫您……”
“不是这句,你刚才说谁被抓了?”
“祝家那位祝九爷,祝东风。”
白訾翊醒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了。他穿衣下床,一边扣着军装纽扣一边往前院走,院子里已经集结了五十名兵在站队,傅景淮就站在队列的前面。
“大人。”白訾翊把军帽戴好,已是穿戴整齐。
傅景淮面容严肃,点了点头说:“出发!”
白訾翊闻言立即喊出口号,带队出发,尽管他并不清楚是向哪儿出发。他小声地问傅景淮,傅景淮说:“江南街101号,祝公馆。”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全城只有百乐门在热烈歌舞。
军队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让熟睡的人惊醒,有人开窗查看又立即关上,内心不安,觉得可能是要出大事了。
到了江南街101号祝公馆,里面灯火通明,甚至连大门都是敞开的。
傅景淮看了白訾翊一眼,白訾翊留下了两个人让他们在门口把守,其余人一起进去。
客厅里站了不少人,祝姨和八九个仆人。
她们在看到傅景淮众人进门后便都盯着,祝姨安抚了一下年纪不大的仆人,首先对傅景淮说:“您应该就是傅大人了吧?”
“我是。”傅景淮微微点头。
“好。”祝姨往前走了两步,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知道傅大人为何而来,所以您请自便。不过有句话我要先说,搜查可以,但请您的人下手轻一点,不要损坏了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东西。先生是个恋旧的人。”
从祝姨的着装上傅景淮可以看出她也是这里的仆人,但从她的年纪和言行上,也同样能看得出,她并不是个普通的仆人。
她的这番话,或许是祝东风的原话,也说不定。
傅景淮微微一笑:“请放心,我们只是搜查,不是扫荡。”
他话一说完,白訾翊举起右手轻轻一挥,客厅门外的三十几个兵立即鱼贯而入行动起来,他们分工明确,一拨去了楼上,一拨在楼下。而剩下没进来的十个兵被留在了外面。
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傅景淮去了二楼,他一间房一间房地巡视,最后走进了祝东风卧室。
卧室里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是个普通且正常的人的卧室。也就那一面定制书墙引起了傅景淮的兴趣,他走过去看了看,蓦地出声问道:“祝先生喜欢收藏古籍?”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祝姨,祝姨说是的,那些全都是先生的心头好。
傅景淮笑了笑,打开了玻璃柜门,正要拿一本书看看时,祝姨叫道:“傅大人,请小心一点。”
“好。”傅景淮应了一声,拿下一本在手里。
他随口问祝姨跟了祝东风多久了,祝姨说:“我是看着先生长大的。先生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了,先生是我奶大的。”
“那您应该对祝先生很了解了。”
祝姨摇头,“先生不怎么爱说话,从小就这样。十几岁就开始想办法赚钱,二十多点儿就常年在外跑商,也就今年才决定回来不往外走了。要说了解,我也就了解他的口味,其它的也没法跟您说。”
这是点明了让傅景淮别想在她这儿听到点儿什么,傅景淮把书放回去,关上雕花玻璃门,问:“既然您了解他的口味,我就想问一下,祝先生他平日里吸食鸦片吗?或是有过吸食鸦片的经历吗?”
“哎哟傅大人,您在说什么?先生从来不碰那种东西的,先生连烟都不抽,怎么会碰鸦片?”祝姨瞪大眼睛大声地说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傅景淮的话侮辱了祝东风。
傅景淮让她别激动,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他走到床边,扫了两眼,视线定在垃圾桶里的半截香烟上,想了想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叫黄金叶的香烟。
“哎?这……”刚说完祝东风不抽烟,这就在他床头柜里找出了烟,祝姨惊讶了,“早上打扫的时候还没有。”
傅景淮打开烟盒看了看,只缺了一支,“应该是今天刚拆的。”他闻了闻,的确是香烟,便把它又放回了抽屉里。
祝东风应该没有什么烟瘾,所以房间里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只能扔在垃圾桶里。
但这也不能证明他的确不吸食鸦片。
傅景淮想着,又看了一圈卧室,正准备出去,白訾翊走了过来,沉声说道:“大人,发现一处暗门。”
白訾翊打着手电筒带头走下暗道,他的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哪一脚踩下去就会引发机关,他还护着身后的傅景淮,准备不论有什么突发情况,他都要挡在大人的身前。
但不知道是他把祝东风想得太阴险还是他们走运,什么机关陷阱都没有,很顺利地就走到了地下,并且他还找到了灯的开关。
开开灯后,他就看到一间一间用钢条铸成的监牢,但也只有监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床、碗、人,甚至门上连锁都没有。
“打扫得真干净。”白訾翊感叹道。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傅景淮不语,沉默地看了半晌才说:“这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任务只是搜查。”
白訾翊一震,忙应道:“是!”随即就去叫人来搜,但一目了然的地方,自然是什么都搜不出来。
回到上面,白訾翊说:“大人,整栋房子都搜遍了,除了这儿没有可疑的了。”
“撤兵!”傅景淮毫不犹豫。
军队浩浩荡荡地来了,又浩浩荡荡地走了,这时天已大亮,祝东风祝九爷被抓,他的住处被搜的消息以狂风过境的速度席卷全城。
祝森山接到电话赶到警务厅时,刚好见到傅景淮从里面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
祝森山未经过秘书通报,直接推门进了警务厅厅长梁永和的办公室,他问:“梁厅长是什么意思?”
梁永和刚来上班,正拿着镜子照自己的发型,被他吓得差点没拿稳摔了,“祝督察,麻烦你下次进来的时候敲敲门好吗?不让秘书通报,你敲个门让我有心理准备也好啊。”
“你让我给你心理准备,那梁厅长你给我心理准备了吗?”祝森山冷声质问着,解开西装下摆的纽扣坐到了沙发上。
梁永和挥手让秘书关上门,自己笑眯眯地问:“祝督察指的是您弟弟被抓一事吧?这事发突然,我也是睡得迷迷糊糊接到底下的人的电话,你说在他船上发现那么多鸦片,我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算了吧?十几双眼睛看着呢,我……”
“我说让你算了吗?”祝森山漠然地睨他,手指用力点在桌面上,“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在接到电话后的第一时间里给我打个电话?一定要等天亮后才让我知道?怎么?你怕我妨碍公务?”
“祝督察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当时是真的没睡醒。来了这儿他们跟我一说,我不就马上通知你了吗?”梁永和这话是真的没说假,他睡得分不清南北,接了电话随便应了几声好就挂了接着回床上去睡了,等来上班才知道事情麻烦了。
祝森山看了他一眼,也清楚他不敢说瞎话,对他的怒气稍微少了点儿,但对别人的怒气却是不降反增。
“梁厅长,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警务厅的人都喜欢夜里办公了?”
梁永和干笑道:“特搜部的王部长临时下的命令,让人去夜查货船,祝督察你也知道,特搜部我又无权干涉。”
“特搜部你无权干涉,看管所你总有权。我要见一见他。”祝森山站起了身,垂眸道:“不要废话。这次见过之后我自会避嫌。”
梁永和无奈地闭上嘴。
看管所和警务厅在同一处政府大院,政府大院又称“安全巷”。两栋建筑离得很近,大约十分钟后祝森山就见到了祝东风,他还算平静,看着和平时殊无二致。
“你也有今天。”祝森山淡淡地说出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
祝东风轻笑出声,说:“是啊,我也有今天。”
祝森山说:“你做坏事,不要带上我儿子。”
“若不是你做了好事,你儿子也不会拒绝出国选择跟着我学做生意。”祝东风摊了摊手,很是不解地问:“再者,我做了什么坏事?哦,那些所谓的在我的货船里搜到的鸦片吗?”
祝森山虽然不确信那些鸦片是否真的是他走私的,但他至少确信自己的弟弟还不会蠢到留鸦片在船上过夜。
“那是谁干的?”祝森山问道。
“叶青吧。他扣了我的船跟我谈生意,被我拒绝了。”
“你就没有检查过船上的东西?祝东风,你的谨慎小心呢?”
祝东风说他是让阿南和祝星检查过的,但只能说他大意了,在他们随意检查了几箱之后就说可以了。现在想来的确,叶青一心想要祝东风与他合作走私,被拒绝了,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让他们走了,还完好无损地归还了货船。
“姜还是老的辣。”祝东风笑道。
祝森山问:“你打算怎么做?”
祝东风想了想:“暗杀叶青?”
祝森山面无表情:“你知道这里除了你我二人,还有警务厅厅长在场吗?”
祝东风扭头看搬了把椅子坐在铁门外的梁永和,对他温良一笑,说:“开个玩笑而已,梁厅长可不要当真。”
梁永和只能僵硬的笑。
祝东风又看祝森山,说:“你问我怎么做?你要我如何回答?我在这儿可什么都做不了。要问怎么做该问梁厅长,他打算怎么做?我反正对那些鸦片一无所知,我是无辜的。我只能猜测是叶青诬陷我。至于是不是,那就要梁厅长去查了。梁厅长,您说对吗?”
梁厅长笑不出来了,他想哭。
“对对对,九爷说的对。我马上命人去查!还九爷一个清白!”
“那就有劳梁厅长了。”
梁永和匆匆忙忙地走出了看管所,祝森山说:“你倒是厉害,都敢给警务厅厅长施压。”
“我只是受不得冤枉。”
祝东风语气淡淡,神情也淡淡,祝森山默了片刻,说:“叶青那里你不要随便出手,黑风寨的事已经够了。”
他说是玩笑,却未必是玩笑。至少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是真的。
“叶青是黑风的干爹,黑风寨极有可能是叶青准备在金洲发展的据点。”祝东风双手十指交叉,淡然地问祝森山:“但现在黑风寨没了,黑风也没了。你猜他是什么心情?”
祝森山不说话,祝东风说:“与其阻止我杀他,不如先为我的生命安全着想一下。”
“你现在在安全巷的看管所,四周都是巡逻的守卫,警务厅就在另一边。”
“那他要我死更是易如反掌。”祝东风勾起嘴角,说安全巷有多不安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祝森山默认了他的说法,推开椅子起身,恰好梁厅长去而复返,满脸无可奈何:“有位白小姐也要见祝九爷。那祝九爷您见不见?”
祝东风轻笑:“见!怎么不见?那是我女朋友。”
白荷站在看管所的门口等着,不多时就见祝森山和梁永和一起走了出来,祝森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梁永和则让人带着她去见祝东风,并说要她尽快离开,不能久留。
走进看管所,白荷被领着到了第五个铁门前,门打开,她看见祝东风好好地在坐着,心里踏踏实实地松了口气,她走到祝东风跟前,“九爷,您怎么……”
“你怎么没化妆?”祝东风莫名地问道。
白荷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脸,有些尴尬地说:“我没来得及,接到消息就想先来看看您。”顿了顿,又问:“是不是很丑?”她紧张了,不光是没化妆,连衣服也是随便拿了件穿上就来了,朴素的要命,一点儿也不好看。
“你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误解?”祝东风笑了起来,让她到对面椅子上坐下,见她在意的紧,就宽慰她道:“我随口一说罢了。”
“九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随口说这些。”白荷语气里有娇滴滴的埋怨,她坐下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祝东风不回答,转而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大哥,就是大娘她出国留学的儿子,因为一些原因现在是傅景淮的副手,他打电话告诉我的。”白訾翊的那一通来电堪比夜间凶铃,十分提神。
祝东风的眼神在听到傅景淮的名字时变了变,随即应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白荷说:“九爷,您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微微地笑着,但笑里透露着不安。
并不是不信任祝东风,而是祝东风从来没有因为某件事被关押过。祝东风是谁?祝家的第九位少爷,金洲祝九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有人敢动他,他也不会轻易被人抓到把柄。
但是现在祝东风居然直接被关进了看管所,连巡捕房那一步都略过了。
她真的很怕祝东风会从此就完了。
白荷抠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看祝东风,这样关切的神情祝东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若这也是她的演技,那祝东风只能说,他被骗到了。
“我不会有事。不用担心。”他安抚地说道,嗓音温柔。
“真的?”白荷追问,眼里有了神采。
祝东风轻晒,十分有心情地逗她:“难道你希望我出事?”
“没有。我一点也不希望九爷出事。我希望九爷平安。”怕祝东风不相信,白荷往前凑了凑,表情认真:“只有九爷好了,我才能跟着好。所以九爷,我没说假话。”
坦率地有点过头了。
祝东风点点头,说好,我相信你是真的关心我。
关不关心的也不用非要说出来,白荷抿了抿嘴,扭头看了眼守在铁门外的人,低声问:“九爷,您会被关在这儿多久?”
祝东风扬了扬眉,看着白荷笑得有些过分愉悦,他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九爷还是更适合站在您富丽堂皇的家里。”不顺眼,真的很不顺眼。像祝东风这样清风俊朗的人物在这灰扑扑的水泥和钢板构造的地方,真让白荷有种天鹅掉进了泥潭里的感觉。这让她很不舒服。
祝东风说:“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
白荷问:“那究竟是几天还是几个月?”
祝东风摇头,表示他也不确定。
白荷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像个哑巴一样沉默了许久。直到铁门被人敲了两下,提醒她差不多时间到了,她才猛地抬头看祝东风,脚下却没有动。
守门人看她不走,皱着眉又大力地拍了两下铁门催促,却不防祝东风冷冽如箭的目光扫过来,他不由得退了两步,胆怯地说:“梁厅长叮嘱的,不能说太久。”
白荷犹豫道:“九爷,那我……”
“白荷,有两件事我需要你去做。”祝东风蓦然说道。
白荷点头认真地看他,他却同样在盯着自己看,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但最终他还是说了。
“第一件事,我被关押期间,我希望你能帮我处理工作上的事。不论是外来信件还是本地工厂店铺,都帮我好好打理。”
祝东风的产业有多少白荷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她能轻松驾驭的任务。
“九爷,我不行……”她想拒绝,想说祝家能人辈出让他们先帮着打理一下,但又想到祝东风对祝家的态度,这似乎是行不通的。
祝东风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但他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阿南和祝星三天后就能被放出去,到时他们会帮你。你不要怕,他们的能力远比你所见到的要强。你不会太受累。”稍微停顿一会儿,给白荷喘息的时间,祝东风又说:“你只要记住,你就是我,你所说的一切都代表着是我在说。”
白荷不知所措,是真的不知所措。她在来时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看看祝东风好不好,她不想接这个重担,她真的承受不起。
她慌了,但这还只是刚听了祝东风的话而已她就慌得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手了,要是真的替祝东风坐在他那个位置上,那她绝对软得坐不住。
而且祝东风为什么要她去做这件事?
“九爷我……”白荷百般为难地看祝东风,却正对上他冷漠到近乎无情的眼神,他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白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液,使劲地闭上眼又睁开,下定决心般蹦出一句:“好,九爷,我答应您。”说完心就跳得比打鼓还响。
她问:“那第二件事呢?”
祝东风的笑意在眼角蔓延:“保护好自己,等我回去换班。”
想着第一件事都这么难了,第二件事岂不是要她上天的白荷呆了呆,说:“这似乎不难。”
“对,不难,所以你一定要做到。”祝东风不会告诉她,一旦他被关押她替位的消息传出去,她将处于一个怎样恶劣的境地。
“白荷。”祝东风叫着出神的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但凡我有第二个人选,我都不会把你拉进来。我之所以选你,是因为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你明白吗?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长久以来蒙在白荷心头的一团迷雾好像突然就被一只手给搅乱了,她一下子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又怀疑自我的想法。
她攥紧了根根手指,说:“我明白,我会等九爷回来换班的。”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