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乔,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如今也只有你敢冒着被他们发现的危险,去帮我给夫人递消息了。”
“这封信你务必要亲自给夫人,不要相信府中任何人,若是有何不对劲,立刻将信毁掉。这封信不长,但非常重要,切记一定要交到夫人手中。夫人认得我的字,还有这块玉佩,这是夫人当年赏下的。夫人问起我,你就告诉她,今生金景富无法报答主子的恩情,来生再结草衔环一并报答。金景富不能再为主子尽忠让夫人自己保重了,让她自己一切小心。”
金管家眼中含泪满面沉痛地朝对面的女子挥了挥手,哽咽道:“你回去吧,一切小心。”
夜色中绿衣的女子眼里也带了泪,劝他道:“富叔,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只要还活着,总会见到他们得到报应的那一天。”
金景富苦涩地捏了捏拳,“我也想过要从长计议,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老爷,少爷都走了,夫人常年卧病,她一个弱女子,我寄望她为老爷报仇根本是不可能的。这金府的东西都是太爷挣下的产业,老爷不会传给外人,我金景富也不允许外人坐享其成。”
“罢了,你走吧!小心一些。以后多顾着自己。”“富叔将你当做自己的女儿疼,可以的话离开金家,找个心疼你的人好好过日子。”“幸得往日里我公正严明,不然待你与其它人不同,你肯定要被我连累了。丫头,我床底下埋着一个锦盒,那是我所有的积蓄,就都留给你了。”
金管家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只没走出多远,就被翠乔拉住了袖子。
“富叔,请受翠乔一拜。您答应翠乔等你办完了事,我们就到此处会合,再一起离开扬州,今后我把你当自己亲生的父亲好好孝顺您。”
金景富回过头来将她扶起,脸上带着心慰的笑容,看着她点了点头。“我走了,丫头一定要小心。”
翠乔看着金管家消失在暗夜的街角,过了好一会儿才擦干了面上的眼泪,忧心忡忡地往回走。
待回到金府仆人房,翠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和姐妹们有说有笑。
翠乔住的下人房,四个人一间,算是比较干净舒适的地方,比起后院最旮旯里的大通铺强多了。
“翠乔姐姐,听说夫人又犯病了。你说咱们家夫人是不是就像传说中的病西施啊,都说夫人貌美,少爷神似仙人,可小若我还从未见过。”一个碧衫的丫鬟一脸憧憬地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和她说着话。
“翠乔姐姐,有见过吗?”
见小丫头一脸天真的模样,翠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摇了摇头。
小丫鬟明显很是失望,松开了她的手。
“这样啊!我还以为翠乔姐姐来金府比我早几年,应是见过主子们的呢。”
翠乔心里挂着事,也没有心情去管面前的人,要是以往她还是会安慰一番的。
“我出去一趟就回,你先睡吧。”翠乔下了榻去窗台边拿了一节竹干推了门就往外走。
丫鬟小若见此便自觉没趣的嘟了嘟嘴,“姐姐真有耐心,每天夜里要去院子里练功夫。”
这屋子里都知道翠乔前年就开始跟着府里的护卫学功夫,她们虽然羡慕翠乔武艺小有所成,可并没有那个吃苦的毅力。
看她如往常一般出门练武,几个人也未想太多,便都去睡了。
翠乔大多时候都是沉着冷静的,因为练武的关系,躲开府内的护卫及一众眼线,对于她还算轻松。
她来到一处高墙,翻身一跃,便稳稳落在地上,只见一道灵巧的身影穿过抄手回廊,再一眨眼间就隐于夜色之中。
翠乔躲在暗处,观察着湘居附近的环境,正好此时有一婢子端着一个托盘从那正房里出来。她双眼一亮,便有了主意。
翠乔将那婢子打晕藏了起来,再与之换了衣裙,便又重新去小厨房端了一碗莲子羹。
“慢着,不是才送过一次了吗?”房门外站着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大丫鬟,挡在低着头的翠乔面前,有些傲慢道。
“回这位姐姐,先前的夫人说太淡了,让我去小厨房加点蜂蜜再送来的。”翠乔压着嗓音,自如应对道。
“你怎么做事的,煮个东西都不能让夫人满意,进去吧!让夫人不高兴了,小心你身上的皮。再有下次,我会禀告演公子,你知道后果。”大丫鬟一副颐指气使,见她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才满意地走开放她进了门。
自翠乔进去了大概半个时辰,她拉开门出来的时候,步伐沉重,周身气压也很低迷。
那大丫鬟见她拿着那托盘垂头丧气的走了,也没再搭理她,只心想定是哪里做的不好,又令里头的病秧子不满意了。
此时很多人都还在梦里,金府的几个铺子被一把大火烧了干净,火光冲天,几乎将暗夜燃成白昼一般。
“少爷,对不起,老奴食言了。老奴没有能力斗垮他们,接您回家,只能选择下下策。老爷,少爷,老奴这就来找你们了。金家的产业就算是毁了,也绝不便宜那些狼心狗肺之人。”金景富站在火里闭上双眼,任由大火侵袭了自己。
金管家就这样走了。待有人发现火势去扑火时金府几个铺子火势太大,众人只能望着那连绵大伙,心下惋叹唏嘘。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这湘居的主人却从常年紧闭的房里,走了出来,显然女子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因为本就生得奇美,这笑意顿生之下便更加明艳了。
“夫人,您怎么起身了。您可别累着自己。”把守湘居的护卫急冲冲上前有些诚惶诚恐。
华湘蓉眯着眼打量着湘居内的守卫,悠然一笑,柔声道:“许是大夫妙手,昨夜本夫人竟觉神清气爽,精神好了许多。”
“你,去前院将演公子,云公子请到湘居来,就说我在客厅等他们二人,不管有什么急事都先放着,我难得有精神,今日要亲自下厨做早膳给他们。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你去吧!”
那护卫得了令,不敢怠慢。见华湘蓉笑意盈然的看着自己,脸上火烧一样的,不好意思的回道:“夫人稍等,奴才这就去。”
金演,华云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几家铺子被烧毁是夜里有人故意纵火,心下愤怒之余,也打算出府去,因为这事闹得太大,又损失惨重。金演带了人便准备去府衙,他无论如何都不准备轻易了事的。
“两位公子,夫人叫小的请你们去湘居。说是要与两位公子一同吃早膳。”年轻护卫来时心里虽打着颤,但还是鼓起勇气到了大厅躬身禀告道。
“什么,伯娘她,那些丫鬟做什么吃的。若夫人有什么闪失必让你们后悔来这世上。”金演哪里还有心情去理其它,早就急急走了出去。
“夫人,可还有话?”华云眯着眼看着一直不敢抬头的护卫。
“夫人说她只觉今日身体大好,心里高兴。还准备亲自做一顿早膳,让两位公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湘居。她会等两位公子。夫人说想和家人好好在一起,吃一顿早膳。”
护卫说完头又更低了些。
“这样啊。”
华云听到他口中华湘蓉说的家人二字便心受触动。
“你前面带路。”
于是等金演,华云二人前后都到了湘居的时候,就看到华湘蓉温柔地站在花厅门口向他们招手。
虽然都心知华湘蓉是个绝色的美人,但到来的三人还是怔怔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心神来。
“阿演,云儿,你们进来,看看我准备的,这些刻都是你们平时爱吃的。”华湘蓉亲昵地招呼他们走进花厅。
金演,华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华湘蓉这般明艳的笑容了,见自己在意的人这般开心,他们先前知道铺子被烧的坏心情,一下子便好了许多。
目送面前三人进了花厅,年轻护卫才抬起头来,心里隐隐约约有股不安漫延开来。
“夫人的笑容怎么像朵食人花似的。”末了又觉得自己想法离谱摇了摇头,背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阿演,云儿,你们吃。不要光顾着发呆。”
华湘蓉喝了一口小米粥,将手里的白瓷碗放在桌上,淡笑一声。
金演这才收回视线,专心地也喝起粥来。
华云看着华湘蓉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眼里也染了一丝幸色。
“姑姑瞧着好像是大好了,外甥心里的大石头,看来终于可以落地了。”
华湘蓉不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功夫,三人便都放下了手中的调羹。
席间虽然都很安静,但金演,华云许是很久没有这般和华湘蓉坐在一处用膳了,所以他二人一顿早膳下来都非常心满意足。
只华湘蓉幽幽的音调打破了表面上一片和融的氛围。
“你们知道吗?循儿他啊,丢下我这个娘亲就这么死了。我可怜的孩子,如今还葬在荒郊野外,可我这个做娘亲的,为了一副字画怎日里还欣喜不已。我连亲手送他一程都不能。”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吧,心都不跳了。”
“据说老爷也走了,金家就剩我一人了。”
“罢了,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华湘蓉说完便凄凄的笑了起来,而后倒了下去,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金演见状立刻上前去接她,可他还未近身,便被华湘蓉躲开了。华湘蓉撑着桌角,跌撞摇晃地站起身往外走。
“都是你们的,全都是你们的。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往后就当是互不相识的人。”
金演只觉心痛欲裂,眼里已然冲了血,他做不到与她成为陌生人,他做不到,一日不见她都绝对办不到,他即使死了魂魄都要守着她。
“你知不知道……”他嘶哑着声音想要将一腔情思尽数道出。
“我不愿知道,与我何干。”华湘蓉朦胧地望向远方,喃喃道:“娘的循儿,老爷,湘蓉来陪你们了,你们不要走太远,等等我。”
“伯娘”金演肝胆俱裂地冲上前去将倒在地上的华湘蓉拥在怀里。
“你居然,你居然这般狠心地毒死自己。你果然恨我们,明知道我们最在意你,最舍不得你,你就这样惩罚我们。我金演的确生不如死。”金演小心地拭去华湘蓉嘴角乌黑的血丝,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这是我金演忘恩负义,企图逆伦的报应。但湘蓉,你休想就这样离开我,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既然知道了一切,为何不将我们也干脆毒死呢。啊……傻瓜……”金演从怀中抽出自己的匕首,用力刺进了心脏的地方。
华云呆滞地看着门外已经死去的华湘蓉,猛地也吐出一口血来。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想不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他如同木偶一般机械地走到华湘蓉身边,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伸出一脚将她身旁的金演踢出老远,然后一把将华湘蓉抱起往前走去。
“云公子,发生什么事了?”院中的守卫见华云抱着嘴角带血的华湘蓉,便齐齐上前询问。
华云没有理会,只睁着空寂的双眼,抱着怀里的人,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姑姑,自您嫁到金府,有了陌循,就不再只关心我,只在意我,心疼我一个人。我很小没了爹娘,就只有您一个亲人。陌循从小锦衣玉食,即使冷漠孤高,还是有您和姑父宠着他。凭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他,又哪里不如阿演那个龌蹉之徒。”
“我恨陌循,看不起金演,可最恨的人却是您。您忘记了吗?您说过会永远疼云儿的。”
自那天以后金府遭逢巨变,府里头的主子们相继死去,金家少爷至今下落不明。金家原本偌大的产业也在一夕之间被毁。华云带着金夫人的遗体自此失踪,而金府俨然也成了扬州城里的凶宅。
翠乔望了眼门庭冷落的金府,忆起曾经的热闹繁华,心中黯然。
“终于还是要走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翠乔走时还是不免怅惘。
星月轮转,仿佛眨眼就过了五个寒暑,无名山中,已修练多时的白狐飞身而起,于白茫茫的光影中幻化出一道娉婷的身影来。
“啊,太好了。我小铃铛终于幻化成人啦。公子,公子,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
如墨的夜幕下,繁星闪烁,少女欣喜的笑声犹如清泉。
白狐从未去过人间,它记得的也只金陌循一人,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她,此时尚不知自己要见的人,今生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话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