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安叹了一声,挽了挽袖子,从程四合的木箱里取出一副羊肠衣手套套上,又抽了一柄细长的刀刃出来:“我来吧。”
程四合诧异地看了易长安一眼,忙退开了几步。
易长安蹲下身,在女尸两腿间轻轻拨弄了几下,就一手固定着一团腐黑的东西,一手持刀轻轻划了下去:“子宫在这里。”
程四合疑惑地看了她手中的东西一眼:“这、这怎么可能?难道此女死前还受了椎刑?”
椎刑是前梁朝宫中慎刑司常用的一种恶毒刑罚,专门用于惩治犯了大错的宫女,就是用木椎猛烈撞击宫女腹部,生生将其子宫撞击地脱垂出体外……
大燕朝建朝以来,太祖认为此刑太过残酷,已经明令禁止了;民间倒是津津乐道了好久,因此程四合下意识地想到了椎刑。
易长安苦笑了笑:“没有,只是因为尸体的腐败,在腹腔内产生了腐气,压迫得子宫和直肠都分别脱出来了。”细长的刀刃指了指另外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易长安解释了一句,“瞧,这就是直肠。”
竟然还会这样?为什么以前师父从来没说过有这么回事?就是仵作必读的流传了几代的《勘尸解冤录》上也没有提过这事!程四合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不置可否。
易长安却直接点了彭英:“吐完了没有,吐完了继续填写尸格!”
彭英连忙取下手套扔在一边,拿起了纸笔。
“验:死者无孕,处女膜破损,阝月道撕裂严重……”
“清清!”
被这一声嘶吼打扰,易长安的动作和话语一顿,不满地看了过来。
陶秀明双目猩红,紧紧握着双拳想要冲过来,又被鄢丽娘死死拖住了,只能声音嘶哑地吼着:“清清是不是被、被——”
易长安瞪了他一眼:“正在验尸,没出结论前还请陶爷不要打扰!”
这里虽然清了场,没留几个人,但是见妻弟如此失态,顾维申还是不满地轻斥了他一句:“秀明,不得胡来!”
见陶秀明的情绪稳住了,易长安继续回过头动刀子,手中微微一顿,取过一把镊子小心夹了一根沾满了黑色腐液的东西出来,像是毛发之类。
既是那处撕裂严重,难道是哪个男人留下的?可是真有男人私处的毛发这么长吗?彭英嘴唇嚅了嚅,看了眼黑着脸杵在一边的师父,又紧紧闭上了嘴。
易长安很快又打开了胸腔。
女尸的胸肋骨完整无伤,肺泡组织都已经腐烂了,不过胃部没有积存溺液,再综合死者衣物的湿度,后脑伤口的现状,易长安基本可以排除干性溺死的可能。
“后脑的伤应该就是致命伤,不过……”
易长安正在筹措着用词,程四合却抢先开了口:“不过尸体手足四肢都没有勒痕,应该是死后奸尸!”
死后奸尸!陶秀明的身子晃了晃,软软倒在了椅子上,嘴里低低唤着:“清清,到底是谁害了你?是谁,到底是谁……”
易长安看了程四合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看向陶秀明:“陶爷,先前我听说清清姑娘请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有,她为什么请假?”
“正月十三,清清过来找我请假……说是要……早知道、早知道我就……”陶秀明喉头发哽地说不下去了。
易长安看了顾维申一眼:“顾大人,事涉案情关要,下官还是找一处僻静所在细细询问吧?”
这也是保护被问询者一些个人隐私的意思。顾维申自然没有不应允的,回头又吩咐那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文吏:“郁师爷,还请你从旁记录案情关要,不可有半点轻忽。”
郁师爷连连点头,又向易长安行了一礼,自我介绍了:“鄙人姓郁,单名一个‘江枫渔火’的‘枫’字,得东主顾悯,帮着打理些刑名勾狱之事;易大人但有差遣,郁某定当尽力。”
难怪刚才清场的时候郁枫并没有退走,原来他并不是体制内的,而是顾维申私人聘请的刑名师爷。
大燕的官员多有幕僚,地方官员为了防止属官糊弄自己,更是经常私人聘请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在这紧要的两处把关。
易长安立时明白了这位郁枫是顾维申的“自己人”,客气地回了一礼:“稍候要辛苦郁师爷记录了。”
取下羊肠手套,用皂粉洗了几次手,即使身上的衣物还沾着尸臭,易长安这时也顾不得了,带着郁枫和陶秀明就去了隔壁的蕉院。
下人奉上了笔墨又悄悄退下,整个蕉院只剩下易长安、郁枫和陶秀明三人。
见陶秀明眼眶微红,似乎是哭过了,不过情绪还算平静,易长安斟酌着开了口:“陶爷似乎跟这位清清姑娘关系非同寻常?”
一句话竟勾得陶秀明眼中再次泪涌,当着易长安和郁枫两人的面当场失声大哭起来:“清清……”
易长安闭了嘴静静等待,直到陶秀明的哭声变成抽泣,这才重新开口:“人死不能复生,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凶手绳之以法;陶爷与其放纵自己沉溺悲伤,不如好好配合本官查案,以慰清清姑娘在天之灵。”
陶秀明哽咽着擦掉泪水,重重点头:“是,易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就问吧。”
“清清姑娘籍贯何处,又是何时进入安园的?”
“清清她是洛州人氏,当年因家贫被父母卖入教司坊,学了一手琵琶,嗓子又好……”
五年前陶秀明跟着姐夫顾维申来到滁州,想着姐夫在任上可以关照,就在滁州府开了安园。
为了让安园一炮打响,陶秀明亲自到洛州采买了一批歌舞清倌,清清就是其中之一。
安园景致优美,菜肴精致,再加上还有歌伎舞伎可以声乐怡人,自一开张,就名气大涨,清清也因为自身条件优越又肯下苦功,逐渐成为安园的当红头牌清倌。
陶秀明在安园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对于跟安园一起成长出名的清清自然也花费了不少心思,不知不觉间两人渐生情愫……
“过年那一段,清清和我逛街时无意中发现她的姐姐也嫁到了滁州府,她们姐妹两个相认时抱头痛哭……所以正月十三那天,清清跟我请假,说要去她姐姐家里过上元节,我当时本想着陪她一起过去的,不料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只得帮清清雇了一辆马车过去……”
“她姐姐家住何处?当时陶爷临时是有什么事?还有,雇了何人的马车?”易长安一句接一句连珠发问,句句都问到了节点上。
郁枫下笔如飞记录着,不免抬头睃了易长安一眼,心里暗暗点头:稍候要跟东主提一提,这位易推官易大人,看来并不是全靠上面有人,自己还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不说那一手尸检之术,就是这讯案一事,也是个极明白的。 大燕女提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