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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全线追凶

第五个目标 白雾 19590 2021-04-06 07:24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城市上空。一辆红色江淮厢式货卡疯狂地冲进了雨幕,如同一枚熊熊燃烧的弹头。

  津山市裕隆街。诺亚大教堂。

  这座教堂建于20世纪90年代初。洁白的穹隆顶,镶嵌着圆形玫瑰彩色玻璃。六扇尖拱落地大窗,四个高高的哥特式尖塔,在青松翠柏的环绕中显得神圣而挺拔。

  教堂背后是一家孤儿院,信众在十年前捐赠了一栋三层教学楼,让这里的孤儿有了念书的地方。前有弥撒圣歌,后有琅琅书声,阳光点缀在刻着十字架的大理石拱门上,金辉熠熠。

  望着在花园里游戏的孩子们,站在门下的男人轻叹一声:“若真有天堂,便该是这样。”

  岑镜闻言一笑:“你相信有上帝吗?”

  “不信,但我相信有天堂。真正的天堂,不需要上帝。”

  “如果天堂里没有上帝,那会有什么人?”

  李维抬起头,望向蔚蓝的天际:“有我们思念,和思念我们的人。”

  岑镜遥望着远方的白云,目光渐渐模糊。

  也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让消逝者与迷茫者一起重生,在离别之后,仍能同在。

  顾晟……你在天堂过得好吗?

  做完游戏,年长的修女拍了拍手,笑容满面:“天使们,岑阿姨又给我们送礼物了,大家排队去领好不好?”

  “好!”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跑向门口,李维打开后备厢,将车上的箱子一件件搬下来。

  岑镜住的地方有家书店要关张,正在清仓甩卖。她一口气买了好几箱子,想借李维的车运到孤儿院。李维听后一口答应,也凑热闹买了不少书,一起装车送了过来。

  “等、等一下。”岑镜发书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世界生化武器报告》《黑客入门》《变态犯罪心理学》《人体解剖实验案例》……李维,你给孩子带的什么书啊?!”

  对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小学和中学时看的啊,还好国内有中文版。”

  岑镜两眼一黑。这人的童年和恐怖分子有一拼啊……

  尽管某人声称这些书的内容很科学很健康,还是被岑镜无情地打了回去。看着孩子们领走的童话书和故事书,李维不解地问道:“他们都这么大了还看幼儿图书?”

  “是儿童读物,谢谢。”岑镜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请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您这种智商250的天才。”

  “150。250是疯子。”

  “哦,原来全世界最聪明的人都住在精神病院。”

  李维居然认真地点点头:“没错。”

  “……”

  分完书已时至中午,修女请他们吃了顿便饭。白菜炖土豆,南瓜汤,主食是米饭,除此之外,每人还能分到一段煎香肠。

  非常简单的菜食,李维却吃得心满意足,比享用山珍海味都香。

  没办法,为了治疗某个女人的味觉障碍,他连吃了两天黑暗料理,身心内外饱受摧残。岑镜要是再不好,他就离死不远了。

  用过午饭,两人沿着松荫下的石子小路悠然散步。凉风微拂,户外的空气十分清新,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你给这里捐三年了?”李维惊讶地问道。他着实没想到,岑镜这样的无神论者,竟然会给教堂持续捐款。

  “嗯。孤儿院的花销比较大,经常入不敷出。以前都是顾晟在帮衬,后来,我也养成了习惯。”他没完成的事,她来替。

  “都是好心人啊。”

  岑镜笑了:“你不也是好人吗?”

  李维愕然:“我?”

  “对啊,你不是无偿治疗心理病患吗?”

  对方态度严谨地摇了摇头:“我目的不纯,以前是为了论文研究,现在是为了搜集素材,谈不上无偿奉献。”

  这话说得倒没错。相比顾晟那种心地良善,充满正义感的滥好人,李维显得更理智现实。他追求的是效率与利益,从不做无用功。岑镜一开始就明白,这两个男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离开教堂,李维送她回事务所上班。快开到大公海楼下时,一辆熟悉的吉普车迎面驶了过去。

  “白颢?”他来做什么?

  李维看了眼反光镜,减速问道:“白警官是不是有事找你?用不用打个电话?”

  岑镜绷起脸:“算了,他要真有事自然会打给我。”

  其实白颢打过电话,只是她从来不接。审讯室里的那一巴掌,像利刃般在两人之间割开了一道深痕,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事已至此,见不见面,联不联系,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辆车擦身而过,渐行渐远,双双消失在汹涌的车流中。

  谁也没有回头,谁也没有停留。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这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曾停歇。直到翌日上午,天气依然没有转晴。远处的山头凝聚着黑压压的乌云,如同一坨吸饱水的厚重棉花,仿佛随时会坠落下来。

  警车一路飞驰,低气压使车里的空气憋闷了许多。当然,最憋屈的还是被铐在后排的嫌犯。

  刚驶出市区,阴沉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头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雨势骤然变大。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车窗上抽。年轻的警察坐在车里,默然注视着水迹模糊的玻璃,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郭锦年望着他,自嘲地一笑:“竟然还劳白警官亲自押送,郭某荣幸之至啊。”

  见过律师,他才知道这个装疯卖傻的小子是什么背景。

  白家老爷子是退休的省政法委书记,儿子是市检察院一把手,孙子年纪轻轻就是刑侦支队的骨干,深得公安局长器重,可谓前途无量。栽在这样的人手里,他郭锦年不冤枉。

  白颢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郭老板还有话没说,所以想再送你一程。”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封被人撕碎又拼好的快件。快递单上未填写发件人信息,只有收件人的地址和郭总亲启四个字。

  他将快件递到对方眼前:“从你公司的垃圾桶里翻到的。秘书说,你看到这个东西后反应有些奇怪。我想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郭锦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中闪烁不定,仍闭口不言。

  “郭总,我现在不是在审讯,只是出于好奇,想和你聊聊。”白颢不咸不淡地道,“有些话,在进看守所之前说出口,还来得及。”

  “我说了你也不信。”郭锦年咧嘴一笑,“你是不是想知道老鬼是谁?”

  白颢挑起眉:“你知道?”

  “嘿嘿,我也是笨,到现在才想明白是谁在整我,就是那个该死又没死的老鬼!”他重重啐了一口。

  副驾上的警员不满地回过头,敲着护栏:“老实点!弄脏了车给我舔干净!”

  “呵,老子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还他妈是警犬……”郭锦年骂骂咧咧地嘟囔着,车里的三个警察同时沉下了脸。

  “郭总是聪明人,应当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只要诚心配合,我们自然不会让你吃苦头。”白颢提示道,“对警方来说,现在的连环凶案才是重头。”

  郭锦年喉咙里咕噜一声,反问道:“你们不都认定石四宝了吗?”

  白颢摇摇头:“石四宝是高中学历,后来一直干货运。这样的人,能策划两起滴水不漏的杀人案?就算是他干的,后面也肯定有别人。”

  “姓石的鳖孙背后是有人,但你们抓不到他。”

  “为什么?”

  郭锦年眼神一悚:“因为他不是人,是鬼呀!”

  开车的警察一惊神,在弯道上踩了刹车。警车速度一降,露出了左后方一辆红色的大货车。

  “我靠,这可是山道,他还想从内道超车?”

  白颢转过脸,发现货车已经贴着山壁驶到了警车左方。再看了眼前面的左拐弯标识,他急忙吼道:“减速!快刹车!他不是要超车,他是想把我们别下去!”

  “—咚!”剧烈的撞击感从车厢外部传来。警车当即被大货向右撞开两米,飞出山道,翻滚着摔下了悬崖。

  2015年9月16日上午9点30分,“暗夜”盗窃案嫌疑人郭锦年由津山市公安局刑警队移交看守所。行经虎眼山路段时,警车被一辆无牌重型货卡追尾,撞落山崖。犯罪嫌疑人当场死亡,两名警员在送医途中殉职,白颢重伤昏迷。

  这起重大恶性事故震惊了南华警界。津山市委在第一时间对伤亡家属表示慰问,省厅领导要求市公安局和各部门联合作战,火速将肇事逃逸的司机捉拿归案!

  “太嚣张了,对方是在挑衅我市所有警察!”萧振国拍着会议室的桌子进行动员,“市委书记已下达指令,全权受理我启动安全应急机制。交管部门正根据监控追踪肇事车辆,我要各派出所联网布控,刑警、特警、交警、联防人员全部听总部指挥。大家齐心协力,决不能让这个王八蛋逃出津山!”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城市上空。暴风卷着黑云,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楼宇和街道笼罩着灰蒙蒙的水雾,一辆红色江淮厢式货卡疯狂地冲进了雨幕,如同一枚熊熊燃烧的弹头。

  “注意!目标正在黄江区第三大道自东向西行驶,即将进入黄江隧道。交通支队和特警马上设置路障,封锁728国道,在隧道出口实施拦截!”

  黄江隧道长约两公里,通过隧道就是市郊,岔道和荒废路段非常多。一旦让肇事车辆冲过关卡,就是天高任鸟飞,抓捕工作会变得极其困难。

  第三大道进行了限流管控,东西方向的车辆不再准入。红蓝色的警灯闪烁不熄,警方设置了地钉、拒马、警车三道路障,将黄江隧道的西出口戒严封锁。

  监控中心的总指挥再次传来指示:“全体注意!目标已进入隧道,预计两分钟内到达。”

  红色货车一头扎进隧道,六辆警车呼啸着紧跟其后。

  忽然,萧振国听到行动组警员略显惊慌的声音:“黄江隧道1号车报告,目标车辆突然冒出大量浓烟,我方视野受限,怀疑货车上有爆炸物。请指示!”

  萧振国紧急下令:“所有警车注意保持距离,不要冒进,以免发生意外!让排爆组和消防队立即赶往现场!”

  滚滚白烟从货车下方源源不断地涌出,迅速弥漫在空气中。隧道里的能见度降到不足三米,所有警车都减慢了速度,与货车的距离瞬间拉大。

  “目标出来了!狙击手准备,瞄准驾驶员!”隧道出口的特警队长下达了命令。

  狙击手却传来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报告,车内未发现驾驶员。”

  “什、什么?!”那他妈是鬼在开车吗?!

  特警队长没来得及骂娘,红色货车已经冲出隧道,连续撞翻拒马和两辆警车,丝毫没有减速,带着一屁股白烟蹿了出去!

  然而,它并没有行驶多远,在距离隧道一公里的地方,货车迎头撞上立交桥的桥墩,瞬间起火爆炸。巨大的炸裂声震动了脚下的地面,一枚黑红的火球升腾而起,滚滚浓烟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跟在后面的消防车连忙实施灭火,现场人员很快传来消息:“报告指挥中心,嫌疑车辆的驾驶室和车厢被切割连通。货厢门开启,未发现生命迹象和人体残骸,这是辆空车!”

  指挥部一片哗然,这他妈真见鬼了!

  萧振国:“不对,嫌疑人可能跳车了,你们马上搜索黄江隧道。”

  “咦?”监控中心的技术员盯着电子屏幕,疑惑地问道,“咱们追击的警车,有从隧道里退出来的吗?”

  经过和现场核实,证实六辆警车都在黄江隧道的西出口。

  技术员纳闷了:“可两分钟前,有一辆白牌无号警车从隧道东口开出去了。”

  萧振国当即反应过来:“就是他!锁定那辆车!”

  “东口不是往市里的方向吗?”机动巡逻大队的队长一脸迷茫,“他从哪儿变出来的警车?”

  林海倒是猜到了:“货车的车厢里。”

  黄江隧道是一条笔直贯通的路,双向车道之间没有硬障碍。肇事司机先将车底的烟雾喷射装置打开,干扰警方视线。再用支架和U型锁将油门和方向盘固定,打开货厢门,发动轿车冲下大货,借着烟雾的掩护混迹在警车当中。在警察们追击着货车驶去西口后,他又调头进入反向车道,自西向东开出了隧道。

  “妈的。”机动巡逻大队队长骂了一句,“这家伙还挺聪明。”

  监控中心的钱主任说道:“没事,只要车没跑出市区范围,监控就能抓到他!”

  天网工程部署后,市区交通干道的摄像头已达完全覆盖,任何车辆都逃不出公安的法眼。

  这也是萧振国搞不明白的事。凶手明明有办法逃到郊外,为什么反而扎回了市里?

  “肇事司机的肖像出来了吗?”

  “有,限速照到了。”钱主任将几张监控截图放到桌上,“……估计没什么用。”

  一看照片,萧振国就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了。

  红色货车的驾驶室里,坐着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他戴着白手套,头上的棒球帽压得很低,脸上还戴了口罩,遮得比大姑娘都严实。

  这时,耳麦里又响起现场的回报:“报告指挥中心,我是二队3号车,已到达目标区域,未发现警车!请指示具体定位。”

  监控中心的技术员表示无法定位。因为监控显示那辆警车自西向东行驶,进入了车流密集的万顺大街,在通过一座立交桥后就消失了。

  钱主任:“桥下的监控有没有?”

  “桥下没有监控,但桥东有一个。”技术员调出了立交桥洞出口的监控录像。

  这座老立交桥建于20年前,由于当初设计考虑不周,桥底路段经常在暴雨天气形成积水。同时,桥面上的雨水会倾泻下来,在桥洞上方形成两道水帘洞。所有过往车辆一进一出,就跟洗了两遍车一样。

  经过辨识监控画面,萧振国指着一辆白色现代说道:“是这辆。”待车驶近,录像里果然出现了戴棒球帽的男人。

  “不是吧?车怎么变样了?车牌号也有了?”

  “那辆警车进入桥洞时,前后共有35辆车进出。其他车都有进有出,只有这辆现代有出无进。”萧振国解释道,“对方是在桥洞里,将车顶的警灯卸下。改装警车的应该是水溶性颜料,今天本来就下雨,再加上两道水帘的冲刷,车上的黑纹和字符很容易消失。车牌上的白色颜料也会因为积水的冲溅和浸泡脱落,露出原本的蓝色车牌。”

  根据车牌号,交警查到了白色现代的车主,没想到竟然是石四宝!

  林海一拍大腿:“这孙子可算露面了!”

  萧振国:“那辆大货有车主信息吗?”

  技术员摇摇头:“没有车牌号,符合型号的大货太多了。不过也可能是石四宝的,他名下就有一辆江淮格尔发K6。”

  重新锁定嫌疑车辆后,秦伟华带领第四小队在市中心缀上了目标。监控画面清晰地显示出白色现代正在马路上疾驰,后面三辆警车急追不舍。

  萧振国下达指令道:“秦伟华你们注意,这里是闹市区,尽量逼停对方,不要误伤群众。”

  “这疯子要干什么?还想不想跑了?”林海指着墙上的津山市地图说,“这是单行道,只能往北开,走到头就是体育馆,调头都调不了……”

  “等一下,你说走到头儿是哪儿?”萧振国扭头问道。

  “体育馆啊……”林海点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识,“我记得今天还有场比赛呢。”

  萧振国盯着地图安静了几秒,猛地抬起头:“快,立刻联系体育馆!让他们关闭所有入口,一个人都不能放进去!”

  然而还是晚了。

  林海刚和体育馆的负责人通完电话,秦伟华就回报嫌犯逃进了场馆。那里正进行着一场国家队和省队的比赛,全场观众爆满,原本容纳八千人的场地涌进了将近一万人,很多人都站在看台的边缘观赛。警察们一进去就被沸腾喧闹的气氛搞懵了。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萧振国:“比赛还有多长时间结束?”

  “还有50分钟左右。”

  “好,在比赛结束前封闭场馆,不许任何人进出,通知便衣和特勤赶到现场!”萧振国结束通话,坐在监控中心的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

  他还剩50分钟,要如何从上万人中找到那条浑水之鱼呢?

  白色现代轿车停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下,车门大开,驾驶座上潲了不少雨水。

  肇事司机离开得十分匆忙,跳下车就直奔场馆。秦伟华带队的警察们紧跟其后,但在冲进去后全傻了眼—近百平方米的场馆大厅里,足有二三十个身穿蓝工作服头戴黑棒球帽的人!

  “这他妈怎么回事?!”秦伟华骂了一句,立即下令,“先封锁安检入口,别让他跑到赛场里!”

  安检人员却告诉他,刚刚已经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家伙闯进去了。

  “我……算了,我不骂人。你先告诉我这帮人哪儿来的?为什么让他们在大厅里逗留?!”

  安检说这些人是公益环保组织的,准备在比赛结束后进入场地清理卫生,这种不花钱的好事体育馆自然乐意。

  环保组织的负责人告诉警方,他们在昨天收到了一批服装和匿名信,邀请志愿者来这里清理场地垃圾,向公众宣传公益环保事业。对方承诺完成这次活动后,会再赞助一笔资金。

  秦伟华气得脑门子都青了。

  他们原本只比嫌犯慢了几秒,却因为这帮捣乱的家伙错失了抓捕良机!

  津山市体育馆占地约三万平方米,比赛场地长80米,宽40米。能进行乒乓球、羽毛球、排球、篮球等多项体育活动。看台上设有8000个观众席位,东西两侧各有三个出入口,所有观众可在5分钟内疏散完毕。

  由于国家篮球队的到来,门票早被抢售一空,还有不少黄牛贩子将票价炒得极高,引起诸多球迷不满。体育馆迫于压力,又加售了两千张站票,这让场馆里充塞了将近一万名观众。

  活动看台的边缘和通道挤得人山人海,观众席的光线又暗,使得警方便衣很难开展行动。在这种人流聚集的密闭空间,他们必须考虑公众安全。一旦把嫌疑人逼得狗急跳墙,利用极端手段引起骚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萧振国和警队高层很快赶到现场,将体育馆四周实施警戒封锁,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萧局,场馆入口的监控拍到那人冲进会场的影像了。”秦伟华报告道,“嫌疑人身高一米八左右,体型中等偏瘦。身穿深蓝色工作服,头戴黑色棒球帽,脚穿黑色运动鞋。”

  “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入场后肯定换装了,这些信息都没用。重点排查一米八左右的瘦高男子,尤其是站着的人。他是后入场的,八成没有座位。”萧振国看完监控录像,对身后一个中年男人说道,“刘馆长,有个事情还要麻烦你们配合……”

  四组便衣艰难地挤入沙丁鱼罐头般的人群,开始搜寻自己的猎物。

  场上的比分有些难看,省队一直大幅落后。队员们倒不气馁,在国家队强势的压制下,终于寻得机会,接连两个传球,9号球员接到球后高跃而起,猛地投中一个漂亮的三分空刷!看台上的省队球迷顿时激动起来,一片欢呼雀跃。

  女孩穿着白色长袖T恤,外罩9号球衣,正狂热地鼓着掌。忽然,有人在背后碰了碰她的肩。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大眼睛宽颌角的男人。对方头戴黑色NIKE运动发带,穿着和她一样的省队球衣,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6。

  “不好意思,这好像是我的座位。”他蹲下身摊开手,掌心里的门票赫然印着4号看台10排20座。

  女孩红了脸,连声道歉:“对不起,这里一直没人坐,我以为你不来了……”

  “外面下雨堵车,所以来晚了。”男人目光落在她的球衣上,“你喜欢9号?”

  “嗯。”女孩正要站起身让位,对方却笑了笑,示意她往里面坐一点。

  “座位挺宽敞的,我们两个都是瘦人,挤一挤不介意吧?”

  女孩明白过来,轻声道:“谢谢。”

  秦伟华擦着满头雨水,替警犬们抱怨了一番。

  那辆现代轿车应该有不少人坐过。嫌犯只开了不到十分钟,逃跑时又将车门敞开,暴雨浇了进去,淡化了驾驶室的气味,警犬嗅了好几遍还是难以辨识。

  这时,有人投诉场馆东侧的洗手间里有股难闻的味道,像是塑料和垃圾被焚烧了。警方迅速介入,在男厕垃圾桶里找到部分黑色粉末和一只未燃烧完全的黑色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套蓝色工作服、一只黑色棒球帽、一只棉口罩和一副白色线织手套。

  东侧洗手间外,有一台清晰度较低的监控,因为设置在走廊的夹角,只能拍到洗手间门口非常狭小的范围。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在嫌犯逃入会场后,进出这个洗手间的共有26人,只有一个是手拎黑塑料袋的!

  “这孙子穿的省队球衣,而且是9号!”秦伟华兴奋地说道,“老大,现在还剩20分钟,足够把穿9号衣的抓起来了。”

  萧振国盯着录像,脸色依旧沉着:“如果他知道洗手间门口有监控呢?”四个洗手间,只有这里的监控拍不到人脸,对方选得未免太巧了!

  此言一出,屋里跃跃欲试的警察都冷静了下来。是啊,明明可以在洗手间里换衣服,为什么换装后才提着物证扔到垃圾桶里?还特意点火惊动旁人?

  经鉴定人员初步检测,垃圾桶里燃烧的物质是聚乙烯,送检的衣物中未发现人体皮屑、汗液、毛发等DNA线索。

  这个结果不出萧振国所料。

  嫌犯应该是在针织手套里戴了层塑料手套,在头上套了透明浴帽才戴的棒球帽。他在扔掉衣物后,又燃烧了浴帽和塑料手套,半点痕迹不留。这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拿着一包物证,大剌剌地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面?

  9号球衣,会不会是对方故意干扰警方的幌子?

  可万一不是呢?

  萧振国看了眼时间,直起脊梁,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距离比赛结束还有15分钟,便衣先将场内穿9号球衣的人带出来,逐个检查。其他人在各出口做好准备,警犬已经就位,一旦情况有异,立即实施抓捕!”

  群警齐刷刷一个立正:“是!”

  大公海律师事务所,特案部会议室。

  “穆女士,这是我们的协议书。”岑镜将合同推到对方面前,“您先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衣着雍容却满面愁云的黄脸妇人拿起协议,翻看了一遍,咂着肥厚的红唇念叨:“价钱还是有点小贵……”

  “穆女士,一分钱一分货。如果能拿到你老公出轨的有效证据,法院判决时自然会有偏袒,起码能分割七成财产。要是我们的律师辩护,让他净身出户也不是没可能。相较之下,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算得了什么呢?”

  岑镜开启了奸商模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样吧,我送您一个优惠离婚套餐,提供侦查取证起诉辩护风险代理一条龙服务。所有劳务费、律师费、诉讼费算在一起,按胜诉金额的15%走,您看成不?”

  对方被她绕得有些晕乎,但还是像买菜一样习惯性地讨价还价:“再便宜点吧。”

  “14%,不能再低了,我们也要吃饭的穆姐……”

  一刻钟后,两个女人笑意盈盈地走出会议室。

  岑镜亲自送穆云去电梯口,边走边叮嘱:“您回去以后,什么风声都别透,一切交给我们,有情况随时联系。”

  “好嘞,谢谢你啊岑律师!有了法律保障,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我还有个姐们也闹离婚,回头让她找你们咨询咨询。”

  “没问题。”

  穆云看了她一眼,问道:“岑律师,你还没结婚吧?”

  “没有。”

  “那就好。”对方一脸悔恨,“我跟你说,这婚可不能随便结!男人的心都是伪劣产品,保质期太短。像你这么优秀的姑娘,可千万得擦亮眼好好找!”

  岑镜笑呵呵应承道:“是……是。”

  “对了,我有个侄子,今年刚好30。长得白净,个儿不高,但是心眼儿实诚,特别老实。现在在中石油上班,你看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岑镜额坠冷汗:“穆姐,我还是先忙您的事儿吧。我的事不急,以后再说哈,再说……”

  磨蹭的电梯总算来了,刚将唠唠叨叨的客户送进去,一个落汤鸡似的人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岑镜打量着对方,修眉微蹙:“唐子,你怎么这个点儿才来?掉河里了?”

  “唉,别提了。”唐平惨兮兮道,“赶上大雨没带伞,好几个街区又封路,我打不到车,一路跑过来的。”他像狗一样甩着湿哒哒的头发,溅得公司的玻璃门都花了,惹得保洁大妈狠狠飞来一对眼刀。

  “封路?干吗封路啊?”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满大街都是条子,警车呜哇呜哇地乱跑,还以为市中心被恐袭了……”

  唐平抱怨了两句,跑到洗手间的烘干机前吹头发。岑镜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连上网,在网站上看到一条最新消息:本市发生恶性肇事逃逸,已造成三死一伤。

  她点开新闻频道的页面,找到了警车追击红色货车的监控画面,电视台的记者正在肇事现场进行实况转播。

  “今天上午9点30分,虎眼山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我市公安局刑警队在押送过程中,被一辆重型货卡追尾,撞落山崖。犯罪嫌疑人郭某当场死亡,两名警员牺牲,一名重伤。目前肇事车辆仍然在逃,警方正全力追击,请广大市民注意绕行以下几个街区……”

  “郭某?”口中咀嚼着嫌疑人的姓氏,岑镜神经一紧,掏出手机拨打白颢的电话,对面却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咔嚓!”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她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外面天暗如夜,雷声滚滚,狂风呜咽。豆大的雨点急急敲打着玻璃窗,噼啪作响,敲得人心头发慌。

  津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部二楼抢救科。

  医院是个救死扶伤,却难以获得好感的地方。因为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告别了健康,迎来了病痛与苦难,有时甚至是死亡。

  头顶的白光灯有些晃眼,家属的哭泣声刺激着紧绷的神经,气氛压抑而苦闷。武志彬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靠在冰凉的墙上重重叹了口气。

  嫌犯当场死亡,折了两个战友,里面还躺着一个,生死难料。警队何时有过这么重大的损失?!而这一切的责任,只能由他这个批示押送任务的支队长来抗。

  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白母始终在低声抽泣,白父一言不发,只是将手里的病危通知单折叠拆开,拆开再折叠,机械一样重复着动作。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检察院长,此时也不过是个忧心独子的可怜父亲。

  走廊里传来一阵焦灼的脚步声。

  “耗子怎么样了?”岑镜接到武志彬的电话后匆忙赶了过来。

  武志彬压低嗓门,答道:“颅脑受创,内脏损伤,全身多处骨折,还在抢救。”

  这还算运气好的。那座山崖落差高达30米,如果不是车子滚落途中被树拦了一下,四人都得粉身碎骨。

  角落里的妇人闻声望过来,问道:“这位……就是岑小姐吧?”

  岑镜这才注意到白颢的父母。她在市局工作时见过白院长,但和白母还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对方竟能认出她来。

  “我是岑镜,阿姨知道我?”

  对方笑了笑,潮红的眼角挤出三道明显的纹路:“那孩子老提起他师姐,我们都知道你,只是没见过……”

  武志彬在岑镜身后轻声说道:“耗子进手术室前是半昏迷状态,喊的是你名字。”

  脑袋里仿佛有人捅了马蜂窝,嗡地一声乱了。

  岑镜僵直地退后两步,坐倒在长椅上,手脚冰凉得像被大雨浇透了一样。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木楞地盯着屏幕……

  整整七条未接来电。

  白颢究竟想说什么?自己又错过了什么?难道十年交情,最后留给对方的,竟然只剩一记耳光吗?!

  如果当时接了他的电话,如果昨天擦肩而过时拦下他……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垂着头,眼泪簌然滚落,无声地掉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成一朵透明的水花。

  “白颢……拜托你,活下去。”

  头顶的指示灯忽然变绿,手术室的门开了。

  “—哗!”国家队的明星球员又进一球,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场上比赛已近尾声,省队仍落后18个比分,但没有一个人放弃。眼看裁判要吹终结哨,9号队员再次抢到球,跨越半场来了个远距离长投……

  时光在刹那间放慢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那颗飞在半空的篮球,跟着它抛出、飞跃、划弧、下降、打板、反弹、击中球篮、碰撞旋转……在旋转三圈之后,终于在终场哨声响起时落入篮筐。

  “啊啊啊9号最棒!”女孩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跟着上万球迷一起尖叫,“林远、林远我爱你!”

  旁边的男人也鼓起掌来:“打得很精彩,我也喜欢9号。”

  女孩咧嘴:“可你穿的6号球衣。”

  “哈哈,6是我的幸运数字。”

  两队的队员们互相拥抱,向观众席挥手致意。省队和国家队的差距是明显的,但落后15个比分已算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了,可以说虽败犹荣。

  场馆的解说员正做着最后的总结致辞,忽然打了个磕巴,停顿片刻后,在全场广播中插入了一条通知。

  “各位观众请注意,下面是由津山市公安局发布的公告:今日上午,我市发生一起恶性肇事逃逸,警方锁定嫌疑人就在体育馆内。为了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请所有人员在离开场馆时配合警方检查。女性及身高不足170厘米的男性请从AB两个出口退场,持有门票的观众请从CD出口退场,无票根人员请从E口离场。另外,所有穿着省队球衣的人员,无论男女,无论是否持有票根,请从F口退场,谢谢合作!”

  “搞什么?抓逃犯都抓到这里来了……”看台上一阵骚动。

  “好奇怪的要求。”女孩歪着头问向男人,“要一起走吗?”

  “好啊。”他点点头,跟着对方,顺着人流向F口走去。

  四条德国牧羊犬分别守候在C、D、E、F出口,它们都嗅过嫌犯穿过的工作服,只要对方出现,这些训练有素的警犬就会做出反应。

  同时,所有警察会观察每一个走出去的人,重点排查穿9号球衣和黑色运动鞋的高瘦男子。

  这也是无奈之举。

  便衣们原本想把所有9号衣的人都带走,后来发现省队的9号队员很受欢迎,场内穿9号球服的球迷有几百个,很难全部控制,只好通过出口辨识分流。

  “喂,为什么还要检查我的包?进来的时候不是安检过了吗?”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向警察抱怨道。

  “安全规定,请见谅。”民警在他的双肩背包里翻了翻,掏出一只银亮亮的物件,“这是你的打火机吗?”

  “咦?不是……这东西怎么会在我包里?”对方一脸惊愕。

  陆陆续续的,警方又从另外几人的包里搜出了可疑物品:一只白色针织手套、一只黑色棒球帽,还有蓝色工作服……

  糟了,被骗了!看到那件衣服后,萧振国马上醒悟过来。

  “衣服上有雨渍,这才是他今天穿的衣服!厕所里那身是事先备好的!”

  秦伟华闻言愣住:“那他拿进洗手间的黑色塑料袋里装了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有,只装了空气。”萧振国下令道,“马上把警犬调回来,重新作嗅探!”

  女孩被轻松放行,警察却拦住了后面的人:“不好意思,警犬需要重新准备,请稍等。”

  男人还没说什么,排队的人群已经此起彼伏地抱怨起来。

  “你们警察有没有搞错?!就派几条狗闻来闻去,靠不靠谱啊……”

  “拜托,还要等多久啊?大家都有事呢,没工夫跟你们耗!”

  “警察叔叔我们都是良民,放了我们吧!”

  几千人堵在出口吵吵嚷嚷,场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等在旁边的女孩儿见时间耗得久了,走过来请求道:“警察同志,他跟我一起的。我们还有事,先走行不行?”

  民警看了眼男人的白色运动鞋和6号球衣,又看了眼女孩身上的9号队服,悄悄问向旁边的老警察:“诶,你说会不会有同伙?俩人调换衣服了?”

  老警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也不瞅瞅那姑娘的型号,哪个爷们能和她换!”

  男人终于被放行,低声道了句谢。

  “不客气,我得谢谢你让我坐到比赛结束。”女孩笑着露出一对虎牙,“这叫好人有好报。”

  走到体育馆门口,外面仍持续着瓢泼大雨。女孩从包里掏出一柄红色的折叠伞,撑在两人头顶,如同绽开一朵艳丽的花。

  “一起走吧?”

  男人黑亮的眸子里一阵失神,答道:“不了,不同路。”

  “不同路?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但我知道我要去哪儿。”他摆了摆手,转身步入滂沱的雨幕。

  女孩伫立在屋檐下,默默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她不知道对方吐出了嘴里的塑胶模型,也没看见他用手将胸口的数字逆时针旋转了180°,只听到风里传来一句很轻的叹息:

  “其实我真的喜欢9号。” 第五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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