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释眼睁睁的看着威北侯府落败,看着贾诺一步步走向绝路,直到身死葬进那黑幽的黄土里头,他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难过的同时却又有一丝小庆幸,这威北侯府还好没有彻底拜光。
贾诺同贾瑶这些年使劲的作,他原先算不晓得,可一个两个落到如此下场,他又怎能再装糊涂。
儿子女儿都是自个生的,可教养却自来没有的,郑氏早些年对这对儿女也算尽心尽力,可也架不住贾老太太在后头做妖,这才将两个好好的孩子都养成这样。
贾释大抵晓得自个是有错的,他的孩子从来不教养,等长歪了后,才晓得扳不回来了。
也是他的养不教使得那对孩子成就了这般境地。
他叹口气,朝贾谦挥挥手,多的话也不想再说了。
贾谦不是甚个矫情的人,他手里的银钱都是自个辛苦挣来的,方才说要给贾诺还债那也是出于兄弟的情谊,可他自家老爹都说了不必,那他也没有死扛着,望着有些憔悴的贾释,安慰的话倒也说不出来了,只点点头,从威北侯府出来回了城南的贾府。
一连多日,郑氏同贾月都在威北侯府帮忙,直到下了葬才回了城南的贾府,临走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贾瑶亲自备了礼叫郑氏拿回去,倒是一改往日。
郑氏对这个曾经的“女儿”已经失望透了,推脱一番到底收了,可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等回了府里同甄真用膳,倒是贾月无意将这事说了一句:“我还当大姐姐必然要恨透了我们的,只没想到她这会子倒是拎得清了。”
贾月这些时日同郑氏一起住在城南的贾府,甄真又是个好说话的主,自来护着她,倒也将她养出些小性子来,对着自家嫂嫂也不见外,有甚个就说甚个。
甄真拨弄着碗里的碧梗米饭,倒是无甚个胃口,点一点便同她道:“阿爹如今赋闲在家不管事,你大哥又英年早逝,姐姐又是没得夫家的人,此番再拎不清,那她后半辈子只怕非得穷困潦倒过完。”
甄真是个局外人,又虚长贾月几岁,从小在玉荣公主身边耳濡目染,看得东西自然比贾月要长远,话儿也不必说绝,只消点一点,她这小姑子便也清楚明白。
贾月闻言立时便想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了悟的看得面无表情的郑氏一眼,低低道一句:“原来如此……”
那些年郑氏对贾诺贾瑶姐弟两掏心掏肺的也没见哪个真心对郑氏的,到得如今也未必就是真心实意,不过是为着将来罢了。
死了一个贾诺,威北侯府姓贾的男丁还有一个贾谦。
……
六月初的天时算不得非常热,可也不凉快,甄真是双身子的人,老早便在冰库里头取了冰来摆上冰盆,可夜里头无甚个风,她便越发觉得热的慌,开了窗便坐在边上,就着烛等看话本子。
贾谦满身大汗的从外头归来,见甄真还未睡,到责得一句:“你也太不像话了,这都甚个时候了,还不睡。”
甄真眉目一弯,放下手里的话本子,也没有起身的打算,只笑道:“你不在家,我哪里就睡得着。”
说得贾谦唇角勾起,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一口气灌下几大杯水,觉得嗓子好受些了,这才坐到甄真身边。
“叫你担心了。”
甄真没说话,他又道:“爹的意思是,威北侯府如今虽是一团烂摊子,可到底还是希望我能接手过去。”
贾诺丧事了了之后,贾释变卖了家中不少东西,才勉勉强强的将贾诺那些个窟窿填补上。
如今的威北侯府,说得好听点还是威北侯府,到底还是有个名声在那儿,可说得难听点,却是完完全全的空壳子,里头空荡荡的,甚个都没有了。
贾释倒是有些私房,可那些个私房不过连威北侯府的排场都讲不起来了,丫鬟婆子能卖的也都卖了,若不是还有个偌大的府邸出不了手,只怕也同那寻常百姓无甚区别了。
甄真也料想贾释过得一月突然寻贾谦必然是这个事儿,贾谦就算再如何同威北侯府分得干净,可他到底还是贾家的人,流着贾家的血,冠着贾家的姓氏。
贾谦对贾释那些个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容的,不是为了甚个威北侯府的爵位,却是因着他是贾家的子孙,骨子里流的是贾家的骨血,他虽不能完完全全体会到自家老爹觉得贾家败在自个手上的无力感,可多多少少也有那种眼睁睁看着它败落的颓废。
甄真不是那等不明白事理的人,此番也不晓得贾谦是何打算,倒也不出声,只等他自个说。
贾谦弓着身子,将两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好似在考虑如何开口一般,半响才道:“我没应承。”
顿了顿又加一句:“自少现在不会应承。”
从前他为着郑氏为着贾月,事事都对贾诺退让,如今贾诺死了,该当他撑起这个家,便是应承下来也无可厚非,甄真也不会为着这个就同他闹。
可贾谦却不敢拿甄真开玩笑,她肚子里头是他们的孩子,威北侯府里头还养着一个事事看不顺心的贾老太太,还有一个心机深沉的贾瑶。
那些个世家后宅里头的龌蹉事,贾谦就是没见过,却也听过的,就算他再如何想把贾家立起来,可也不是现在,至少是甄真平安生下孩子以后,又或许是贾老太太百年之后。
甄真不晓得他心里头那些个想法,听得他说未应承,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松了口气,她也没问缘由,只拉着贾谦的手冲他笑笑:“你做甚个决定我都支持你。”顿了顿又道:“哪怕替阿爹撑着那片天。”贾谦也回她一笑,晓得她是理解的,倒也没再说别个,可这事也就此按下再未提起过。
七月如火,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气寒重。
没了烦心事扰的贾老太太调养几个月,身子倒是好上些许,可她到底病得狠了,便是有些起色却也瘫痪在床动弹不得,歪着嘴儿连话儿说不全。
可她那日午歇醒来,一睁眼便是满目的戾气,伺候她的婆子还未近身,就叫那眼神给吓得不轻。
没有人知道贾老太太究竟是如何突然晓得贾诺的死讯的,可那日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的她,面目狰狞的从榻上滚下来,嘴里依依呜呜的说不清楚,可唯一能听清的却是一句“阿诺”。
她跟个疯子似得,见人咬人,又哭又笑又闹的,似足那活见鬼一般,极是恐怖。
贾瑶听信,将璞瑜留在小院里头,独身前去探望贾老太太。
贾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腕,似是要将她的手腕掐断的一般,恶狠狠的看着她,嘴里依旧依依呜呜的说着不清不楚的话,眼泪鼻涕糊得一张老脸皆是。
贾瑶本就瘦得跟干柴似得,叫老太太掐着手腕也不觉得疼,只眉目温柔的看着老太太,轻声的安抚她:“不要急,不要急,阿瑶在这儿呢。”
她同贾老太太近身伺候的嬷嬷将她架起来,重新安置到床榻上,尽管贾老太太的眸光好似要杀人一般,她依旧温温柔柔,声音轻轻:“他去了他该去的地儿了,再也不用受人冷眼了,再也不会叫您操心了。”
一个死了的人,自然去了阴曹地府,去了地府的人,又何须叫人操心。
贾老太太一颗心都凉了,却是再也闹腾不起来,只是拉着贾瑶呜呜的哭。
即便她说不出话来,贾瑶也是晓得她想说甚个的,她面上始终端着笑,甚个也不解释,只由老太太哭着。
贾诺死的时候,她也是伤心难过的,可再伤心难过又如何,死都已经死了。
她心里百般清楚,人已经死了,便没得甚个可说的,可活着的人自然要为活着的人打算,贾老太太晓得贾诺的死又如何,她不会再让老太太去闹的,便是闹又能如何。
威北侯的爵位以后都只有可能是贾谦的。
她看着贾老太太突然就觉得老人家很可怜,一辈子为了阿诺得到威北侯那个位置,可到头来还不是拱手送人,她都不敢想如果老太太晓得贾谦袭爵会不会能受得住。
贾老太太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贾诺这个孙子的,突然死了不说,还叫贾瑶同贾释父女二人瞒了她这许久,伤心难过,又是一场大病,病得每日只得出气没得进气。
纵然再没有那些个是好操心的,可这一回却是再也没有好转的意思,却又始终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没有人晓得她心里头到底想甚个,只有她自个晓得。
她的亲孙子没了,她也不乐意见到别个还能活得好好的,可日复一日的她又盼着贾谦没得后代,瞪再过得久了甄真同她的孩子都好好的,她便又盼着贾谦绝对不能生个儿子……
她心里头的执着撑着她活过一日又一日,直到九月菊花飘香的季节,甄真要发动了。
贾老太太听着信儿,咧着歪嘴诡异一笑。 寸寸欢喜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