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真双手交握覆于腹上,神色自若一派端庄,可说出的话着实叫人不喜。
贾老太太端坐在最上方的位置,闻言气得不轻,指着甄真“你……”了半天,到底没你出个甚个来。
贾释同郑氏也都落坐在左边的黄梨木雕花官帽椅上,蹙着眉头神色不太好,二人身后还站着两个俏生生的姑娘,年长的那个柳叶眉丹凤眼尖下巴,瞧着一派温婉,年幼的那个则是圆脸大眼睛,可爱俏皮。
甄真虽未见过这两位姑娘,可从那穿着打扮想来必是贾家的大姑娘贾瑶同二姑娘贾月了。
老太太右手边还坐了两个梳着圆髻,穿着缂丝的妇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似那弥勒佛般一团和气,瞧着不似京里人的做派,想来是因着贾谦成亲从老家楚地赶过来的亲戚。
贾家家大业大,虽留在京中的只得贾释一家,可到得贾谦成亲只来两个未免太过寒酸,甄真只觉贾家这事做得膈应人,越发对贾家喜欢不起来。
“甄真乃皇帝舅舅亲封的郡主,这门亲事也是皇帝舅舅亲自挑选最后下的旨意,老夫人若是不喜欢自当圣旨下来之时便同皇帝舅舅说清楚,如今见我进了贾家门却说高攀不起。”甄真冷笑一声:“老夫人当皇帝舅舅是甚个,他的外甥女岂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没由来的叫人神色一震,在场之人无不脸色难看的,这话往小了说不过是长辈挑剔晚辈的小事,可往大了说便是不满意皇上指的婚事,再往大了那便是不满意皇上这个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贾家如何敢担。
贾释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可这会子他一个大男人着实不好说甚个。
郑氏倒是忙出来打圆场,才张口说得一句:“真真……”却叫贾老太太给抢了话头。
别看贾老太太精瘦精瘦的,发起脾气来丝毫不逊色,她气得将那青花瓷茶碗猛的从案几上扫下来,茶水四溅,茶碗在地上滚了几滚最后落到甄真脚边。
“你一个新妇打了自个丈夫还有理了不成?老婆子说道两句还成了大逆不道了?”
甄真面上浮出一抹讥笑,郑氏一见暗道一声不好,开口就道:“娘,真真是玉荣公主的女儿,那气度同教养绝对是没得挑剔的,更何况她一个弱质女流又如何打得过阿谦,您别听个嘴碎的婆子说两句就叫人带歪了去。”
这马屁拍的,连甄真都忍不住多看郑氏两眼。
贾老太太却是气得不轻,指着自个儿媳妇就骂:“你是说老婆子故意要冤枉她了?”说着便掏出帕子抹泪:“阿谦年纪小小的你们就把他丢在京都远去战场,老婆子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拉扯大,如何见得他受委屈。”说着又指着郑氏:“你这没良心的,为了那劳什子郡主连自个儿子都不要了不成?”
郑氏脸色明显一变,张了张嘴可到底甚个都没说出口,倒是站在她身后的贾瑶见势忙几步上前抚着贾老太太的后背给她顺气,娇声软语道:“祖母作甚生这般大的气,阿娘也未曾说甚个。”
她将目光落在甄真身上又笑道:“郡主年纪小,身子也弱,哪里真能打得过那皮猴,指不定他那伤是自个淘气弄的呢,再者张嬷嬷也不曾亲眼看见,她这么一说可不叫祖母误会了。”说着又转头看向张嬷嬷,那温柔的眸子里突然盛着凌厉之色。
张嬷嬷将脑袋低得极下,反复斟酌一番,这才开口:“老奴,老奴……”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甄真将这一切都收入眼里,心道这一家子可真够乱的,眼眸一瓢又瞧见躲躲闪闪的贾谦立在门边,顿时冷声一笑:“本郡主敢作敢当,既然老夫人觉得贾谦头上的伤是我打的,那你且问问贾谦这伤是为何来的。”
贾谦心虚死了,虚得脚都软了,如今叫甄真这么一点名,吓得趔趄一下站都站不稳了。
贾老太太见状又哭喊一声:“我的宝贝孙子诶……”
贾谦忍着不适扯了扯嘴角,几步上前大大方方的给众位行礼,这才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甄真一眼,道:“祖母,孙儿头上这伤不关真真的事。”
虽然他这脑袋是甄真磕破的,可若要细究起来自个面上也不好看,总不能说自个想目垂她还没目垂上,所以才挨了打。
甄真侧眸看他,眼里俱是鄙夷,仿佛在说:敢做不敢当。
贾谦忍了忍到底忍住了,心里不住的告诉自个,理亏且受她一回。
贾老太太也没曾想事儿这么个急转弯,睁大一双精光的眸子狠狠等着贾谦,却见他又说:“祖母冤枉真真了,她好着呢。”后头那句话当是忍着恶心说出来的。
好着呢,哪里好了?他贾谦就没见过似她这样凶悍的女子,简直跟个汉子似得。
甄真听不见他的腹诽,不过眼里的鄙夷丝毫不减,看着贾老太太也跟看那跳梁小丑一般:“老夫人下回你若想知道些甚个只管差个人进我房里保管甚个都晓得了。”
贾老太太叫她说得面红耳赤却发作不得,恶狠狠的剜了张嬷嬷一眼,捂着胸口就装作心口疼。
贾瑶一见她这架势就晓得必然要装晕,忙道:“祖母,郡主还未敬茶呢……”
“哎哟,哎哟,我这心口疼……”贾老太太哪里管她那么多,只恨不得不喝甄真的茶才好呢,谁知道这丫头有没下毒害她,眼瞧着那眼珠子都翻白,立马要倒下去了。
一众人急急上前围着贾老太太团团转,还真怕她有甚个闪失。
偏得贾谦同甄真站着一动不动,一个心想:又是这套老把戏。
另一个倒也想:还真会演。
这两人并排而立,撇头对视一眼,眼神对视间已开战几百回合,还未分出胜负呢复又冷哼一声俱都转过头去。
甄真无视身边的贾谦,端起手来看着那两个从楚地来的妇人,给贾老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忍不住发笑,抚着手腕上的绞丝白玉镯道:“祖母,您可千万别有事,孙媳妇还未敬茶呢,倘若您喝不到这口孙媳妇茶传到皇帝舅舅那儿,可不晓得他要如何想呢。”
贾老太太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虽然觉得自个的女儿在宫里头当皇后高人一等,可还晓得上头还有个圣上压着,是以甄真一抬出皇帝舅舅,她这晕便装不下去了。
捂着胸口不住的顺气仿佛真是叫她们给救醒的一般,可那双缀毒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甄真,恨不能将她戳穿了去。
“奉茶来。”她一把推开扶住自个的妇人,稳稳坐在官帽椅上,哪里还看得出方才虚弱的模样。
那两个梳着圆髻的妇人对视一眼,这才觉得叫糊弄一番,眼里俱都写着不满。
贾释一语不发,叫这场闹剧搅得一点耐心都没有,还是郑氏忙唤小丫鬟上茶来,这才将这茬给揭过。
总归是正儿八经叫八抬大轿抬进贾家的,甄真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愿意,可皇命难违,她这一辈子从圣旨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只能冠上贾姓,哪怕死也是要死在贾家祖坟里头的。
她同贾谦双双跪在蒲团上,从小丫鬟的红漆托盘里捧出茶碗,恭恭敬敬的递上去,喊一声:“祖母喝茶。”
贾老太太也不曾为难,接过茶碗抿了一口便重重的隔在案几上,自有小丫鬟捧了红漆托盘上前交给甄真,算是见面礼了。
那托盘上用绸布垫底,上头放着两只简单的碧玉镯,甄真双手接过,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交给袭香。
倒是袭香同兮香见了不由得愤愤不已,这等水头的玉镯她们郡主多的是,可那是拿来打赏下人的,便是这种水头玉拿来给郡主做压裙玉佩也是不够格的。
这两小丫鬟还看不上,那头贾老太太还觉得这样的镯子拿出来都觉得肉疼,见甄真收了礼奉上一个绣得精致的抹额,还冷哼一声:“茶也喝了,老身走得了吧。”
她既不给甄真脸面,自也没人真留她,众人还怕她又闹出个别个事儿来。
贾释一挥手:“快送老夫人去歇着,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这话明明是关心的,可贾老太太听在耳朵里便有是另外一层意思,顿时气得不轻,也不要人扶了,自个极快的离开正堂。
甄真又给贾释郑氏敬茶。
贾释心有感叹,只觉得儿子还是抱在怀里的模样,不想竟不知不觉的连媳妇都娶进门了,又同夫妻二人说些个相敬如宾的话。
郑氏却是红了眼,到底是自个亲生的儿子儿媳,便是日后再吵吵闹闹也是一家人,是以给甄真的见面礼也厚上许多。
按理说郑氏是不好越过贾老太太的,可她既然给了甄真也不好不收,却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这才回了两对码数合适的鞋子。
给贾释郑氏敬了茶,又轮到两位从楚地赶来的婶婶,收了见面礼也是给二人回的鞋子。
同长辈敬了茶,到了小辈却只是见礼,唤得贾瑶一声姐姐,倒是送了一只精致的珠钗,贾月妹妹那儿却是得的一副玉葫芦耳坠子。
一番折腾下来甄真也没了耐心,正想寻个时机先回去,却不想福寿堂那儿又来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报:“夫人,老夫人,老夫人吐血了。” 寸寸欢喜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