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贾释点了名儿,站在贾老太太身后的贾瑶抬起头来,眸子里有委屈也有不甘,一瞬间却又满是泪意,如今这种情形她如何能说一个不字。
当年这门亲事是贾释亲自定下来的,那钱家的家世是万里挑一的好,因是文人还不嫌弃贾家乃武将出生已是难得。
贾瑶情窦初开的年纪隔着远远瞧过一回那钱程便也满心欢喜的待嫁,可她这一等便是这许多年,那远远一眼的悸动也早已叫时光消磨掉了。
如今她年纪越发见长,心思也比当初多得多,想得东西也越发全面起来,这会子钱程又病得要死不活的,她心中如何甘愿就这样嫁过去。
可若是不嫁,又如何能寻个正当的理由将这亲事给退了?
贾瑶含着泪双膝一软就跪在贾释跟前,呜呜咽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贾老太太心疼自个孙女,当下便生不满,指责贾释:“你作甚为难阿瑶,她一个姑娘家,能开口说自个不愿意嫁个病秧子吗?”越说便越是生气,复又转头怒斥郑氏:“怎的了,叫你出面去把亲事退了就推三阻四的,平日里头不是仗着自个是当家主母作威作福的吗?怎的到得正经事便不做声了?”
郑氏放下茶碗,嘴角依旧勾着微不可觉的讽刺,可她这回到底不曾发怒,只软绵绵的道:“娘,这事儿媳妇可真做不了主。”话锋一转便瞧着贾释道:“当初阿瑶说亲您同老爷都不放心儿媳妇,是以您同老爷才千挑万选,择了钱家那孩子,除却走六礼之时儿媳妇才同钱家夫人打过交道,平日里头可甚个事都是老爷亲力亲为的。”
“如今,娘让儿媳妇出面去谈退亲,儿媳妇连寻哪个都不晓得,总不能打到人家府里头,抓到谁便是谁吧。”
当年贾瑶说亲,贾释被贾老太太压着有意不叫郑氏插手,她还觉得这母子两个不当自个是一家人,可如今想来还得多谢这母子两个,倘若当初她插得一回手,今日里可就不是叫贾老太太责骂这么简单了。
贾老太太也没想到郑氏竟然将当年的事儿拿出来怼上了,当下便气得不行,便是无理也要骂上两句:“你,你就是恶毒的后娘,你是巴不得阿瑶过得不好是不是……你这毒妇,烂心肝的后娘,释儿,你休……”
可当初也的确是她不叫郑氏插手的,与她而言郑氏便是将心掏出来给她看,那也是外人。贾瑶的亲事那么重要,贾老太太如何肯叫郑氏插手,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娘是想叫老爷又休了儿媳是不是?”贾老太太一句话未说完整,郑氏却是不咸不淡的接了上去,自打上回的事儿一出她倒是无所畏惧,有甚个便说甚个。
贾释却是面色一寒,怒斥一句:“够了,这话以后谁也不准说。”晓得郑氏如今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当下只觉得头疼,可还是缓和道一句:“你少说一句。”
郑氏也不恼,当真便不再说话。
贾瑶还跪在地上,晓得自个这位后母必然不会给自个出头了,自家爹又是舍不下面子的,当下便同贾释磕得一回头:“爹,女儿,女儿,女儿愿意提前婚期。”又道:“那钱家公子等女儿这些年,也算有情有义,女儿自然不得薄情薄义才是……”
既然事儿无得回转的余地,她自来不做无谓的挣扎,此番认下命来倒还能叫人怜爱几分。
甄真站在屋外,一不小心便又听得这么一耳朵的事儿,当下也不往里头去,脚下打了个转还往听竹居去。
没想到却在路上遇到了已经从了良的画眉,穿着一身青衣灰裙,面上脂粉未施,身上头上一个首饰都不曾有,乍然瞧上去险些便认不得了。
画眉如今也不敢摆谱,见着甄真便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可眸子却盛着不甘。
甄真倒还记得她如今改了名叫安兰,名字是好名字,可瞧着骨子里磨灭不掉的那些个性情,只觉得便是换了名骨子还是贱的。
当下冷笑一回,擦身回了听竹居。
本以为贾谦此一去又是多日不归,却没想到甄真回到听竹居他人便已经在了。
兮香同袭香忙上前给甄真换下厚重的宫装,拆掉繁复的发髻,虽不晓得自家郡主同郡马爷作何一前一后的回来,可瞧着二人神色也不似吵架,这才缓了口气。
甄真换了套轻便的常服坐在妆台前叫兮香同她通头发,铜镜里却是照出贾谦端着茶碗出神的模样,当下忍不住嘴贱道:“贾谦,本郡主方才从长信宛回来,瞧见你的老相好了。”
“啧啧啧,还真是没想到啊,她随你出了万花楼以后好日子是没过上,如今却是成了个洒扫丫鬟,穿得灰扑扑的不说,连面色都憔悴许多。”
兮香同袭香对视一眼,不晓得甄真作何提起画眉来。
贾谦收回神思,将茶碗搁在案几上,透过铜镜看见甄真得意的笑,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有些堵起来,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咂咂嘴:“娘子,你是吃醋了吗?”
甄真神色一顿,继而冷笑道:“本郡主可不敢,你将来可是要三妻四妾的,若真个吃起醋来,本郡主只怕得掉进醋缸里头淹死。”
又道:“你今儿个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去万花楼或是哪里再找个花娘安慰一下幼小的心灵吗?”
贾谦方才还心情不好,到得这会子却又突然笑起来,他越看甄真这模样就越似那得不到丈夫宠爱的怨妇,当下心里一乐,嘴上张口就来:“家里有朵娇艳绝美的花,还去外头找甚个。”他长眉一挑站起身来几步就行到妆台前接过兮香手里的象牙梳:“为夫给娘子挽发吧。”
甄真受宠若惊,生得一身鸡皮疙瘩,忙将贾谦手里的象牙梳夺了过来:“得了吧,本郡主还怕你谋杀。”
贾谦却勾唇一笑,复又从甄真手里夺过梳子:“你放心,为夫不会叫娘子死的,娘子要是死了,为夫还得守着身子不能近女色。”
说着还真个拢起甄真的长发,给她慢慢通起头发来。
甄真恶狠狠瞪得贾谦几眼,见他神色暧昧,顿时便觉浑身不自在。兮香同袭香两个瞧一眼郡马爷那熟练的动作,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的退了出去。
屋里头一时间静悄悄的,甄真也吃不准贾谦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崩得紧紧的,过得好半响见他无歹意这才没话找话道:“我听说大姐姐的婚事有变。”
可不是有变,自打贾瑶允了将婚期提前,钱家的人便来了好几回,软磨硬泡的将婚期定在四月底。
贾老太太见钱家人一回便生一回气,自来四月里不做喜事,便是钱家急得火烧眉毛她还不松口,那钱家老夫人年纪一大把的拄着拐杖来回跑几趟,着着实实的叫贾老太太气得病上一回,贾释这才出面赔罪,又将婚期同钱家人商量好,只等日子一到便成亲。
因着婚期赶,贾瑶还有许多嫁妆不曾绣出来,又因着钱程这副样子,当着郑氏的面还哭过一回。
郑氏虽有动容,可也没说甚个,只叫她将重要的几样绣了,别的却是请外头的绣娘做好,只字不提退婚的事儿。
况且到得这份上来了,便是想退也退不得了。
贾瑶到郑氏这儿得了最后的话,倒也跟死了心一般,再不哭诉,每日里除却吃饭睡觉,别个时间俱都在绣嫁妆。
郑氏着人来瞧过几回,见她无甚个异样倒也放下心来,只着手给她准备起别个嫁妆来。
因着不是自个肚子里头出来的,郑氏也不全权包揽,除却先头陈氏留给贾瑶的那些,她又问过贾释的意见加了一万两的嫁妆,样样都实在。
婚期一定贾老太太也不做妖了,只每日里将自个关在佛堂里头念经,念的到底是甚个经也没人晓得,可打扫佛堂的小丫鬟听到一回贾老太太嘴里碎碎念得一回:“求菩萨保佑,保佑我瑶儿不必嫁进钱家,保佑钱家那小子早死早超生……”
到得正日子的头天,整个贾府已经收拾得喜气样样的,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贾释里里外外看得一回,打心里的满意,拍着郑氏的手连连道:“夫人辛苦了……”
郑氏不敢居功,只说是自个应当的。
贾瑶这天夜里早早便歇了,郑氏顺着习俗还到她房里同她说得几句男女之事,见她面无喜意,心里到底不忍,搂着她便也红得一回眼:“咱们贾家虽只是个威北侯,可若是钱家人欺负了你自也不必怕,咱们自然给你撑腰。”
贾瑶挨在郑氏肩头,微不可觉的点点头,最后才低喃一句:“娘,对不起……”
她这一句“对不起”说得极深,没有人晓得她究竟作何对不起。
这一夜贾瑶睁着眼儿盯着帐顶丝毫不敢睡,就怕眼儿一闭便错过了。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贾瑶叫全福人唤起梳妆,一整套十八件的大红嫁衣才将将穿好,钱家报信的人便急急进了贾释的书房。
贾释一听来人说明来意,面色一白,整个人从背靠椅上站起来,兀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寸寸欢喜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