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中,她明知复国无望,宁愿山中枯等,等一个强弩尽藏的结局,而今她同样愿意等,只心存所愿,愿烽火平息,愿世人安宁。
王青瑶心意决绝,命仆从驾车前往柳映菡的居所。
彼时泗淮城中人心惶惶,拖家带口奔逃的百姓十分之多,但也有不少安土重迁之人不愿离开,这情形落在青瑶眼中,实在教她唏嘘感叹。
柳映菡对王青瑶的到来很是惊讶,两相见礼后,柳映菡连忙将王青瑶请进屋内,而她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似乎不曾意识到战争的来临。
王青瑶四顾着看了看她家中的摆设,清雅而没有丝毫凌乱的意味,不禁皱眉问道:“你不出城南逃?”
“南逃?”柳映菡微微一笑,有意低眉避开了王青瑶探究的目光,道:“能逃去哪呢?我的夫君还在泗淮,若他不走,我便始终会在这里等他。”
“熙华县主呢?”柳映菡问青瑶道:“这个时候,无论你来泗淮是为了什么,都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王青瑶屏了呼吸片刻,才执起案上的茶水浅啜了口,道:“我来泗淮是为公事,来见你则是受故人所托。”
柳映菡闻言,手中动作不由一顿。王青瑶紧跟着道:“陈宇鸿送信来说,朝廷命他率军暂驻淮南,而各方守军亦没有北进的命令……泗淮危矣,你不应该再留在此地。贾炎有自己的使命,但你……不必与他实实在在地相系在一处。或许你过去数月所感受到的平和,只是自己内心所追求的一种状态,而这种状态除了贾炎能够带给你,旁人或许也可以。”
“又或者,这种平和的状态不过出于你的自我麻痹。你当初的决定那般仓促,难道你就不曾后悔过?”王青瑶定定地看向柳映菡的眼,说道。
柳映菡沉默着不出声了,而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于王青瑶的这番言辞能一字一句地进行反驳。
她的神色有些苍白,可蓦地却又失笑道:“多谢县主所带来的关于朝廷行军部署的消息,我会转告我夫君的。至于陈少将军,便请他多多保重吧,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
王青瑶没想到柳映菡竟还是拒绝了自己,而她刚想再接着说些什么,却被柳映菡出言阻止了,“县主请回吧。”
“慢走不送。”柳映菡径直起身走到屏风旁边,婉约的身形则背对王青瑶。
遭了逐客令,王青瑶自觉已无什么多余的话可讲,只好对柳映菡拱了拱手,以作告辞。
贾炎身份使然,是不可能携眷南逃的,而柳映菡那般态度,已表明了要与贾炎同生共死,便因为她已是贾炎的妻?王青瑶无法,只得照实情给陈宇鸿回信——可这般动乱的环境,信使是不得用了,王青瑶索性遣了随行的暗卫充当送信之人,并一路护送倚竹倚香回去。
然而此次却无人听从她令。除了送信的暗卫,随她北行的众人都决意留下来,这让王青瑶十分头疼。
空气中硝烟的味道已变得越来越浓烈,而泗淮城中时有凄厉之声响起。年轻力壮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而驻留在城中的多是些妇孺之辈,以及一些鸡鸣狗盗之徒。官府的军士都去城墙上戍守了,是以空街长巷中都无人巡逻,民害之事频发。
青瑶所住的院子也曾遭小贼“光顾”过,而那小贼在见着暗卫手中那泛着寒光的长剑后,几已被吓破了胆。小贼没想到王青瑶竟饶了他一命,并给了他一些吃食裹腹,叮嘱他不得再行盗窃之举后便将他放了……
“魏军都快要打过来了,这位女郎……和众位哥哥们想要出城还来得及的。”小贼拖着瘸了一条的腿,一边退出院子,一边对王青瑶等人说道。
暗卫们收起了刀,以及自己不善的目光。其中有人对这情形甚是不解,便侧过头来问王青瑶,道:“姑娘为何放了那小贼?这般品性卑劣之徒如何留得?”
“时也命也,城之将倾,品性算是何物?这也并非教化不够,若国泰民安、海晏河清,那小贼或许并不会生出偷盗之念。”王青瑶轻叹了叹,目光遥望远方,轻声呢喃道:“泗淮兵士们心中应当是有些悲凉的吧,已经三天了,可援军还未到。”
“小姐,倘若……倘若泗淮城当真破了,魏军会下令屠城么?我听说靠近边境线的两座城沦陷后,那些誓不投降的军将百姓均被曹晃下令斩首,有个城守的脑袋还被挂到了城门口的旗杆上……”另有一名护卫忍不住砸了咂舌,对青瑶说道。
“那也是对不降之人。曹晃想要的并非屠杀,而是降服,倒暂不管这降服是否出于自己的真心实意。”王青瑶话音稍顿了顿,脑海中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道:“眼下这般时局,巡查税制改革之果的目的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而我的行踪倒也不必再隐瞒了……”
“小姐这是想做什么?”众护卫闻言面色均不由得凝固住。
王青瑶淡淡一笑,声如清风,“你们说,若世人知道我停留在泗淮城中,结果会如何?”
结果会如何?自是城中士气高昂,临安城中的亲族长辈忧心挂肚,而魏兵则会视王青瑶为掌中之物,一旦城破,最不能预估的便是她王青瑶的命运。
“小姐不可!”众护卫闻言皆是惊讶不已,连忙跪地求请。“小姐断不可以身试险,倘若城破,我等便是拼命,也会护送小姐安然出城的!还望小姐三思!”
“若我的目的只为出城,那么我便应当在自己收到师弟来信时启程回临安,可我未如此打算……”王青瑶直觉眼中一片温热之感,她轻吐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求生也好,求死也罢,时局已让人困守在此,不妨请它一并给我们的去留做个决定。”
言毕,王青瑶已不由得热泪盈眶。
……
魏军营帐中。
曹晃在听闻王青瑶留守泗淮的消息后,嘴角不由扬起一股难以揣测的笑意。
军中有将直言:“熙华县主此举意在挑衅,梁人士气大涨又如何?泗淮城中防守薄弱,此仗已胜负分明。臣请出战,斩杀此人,以振军心!且说来,这位熙华县主在南梁境中颇受士人钦佩,如此确更是大快人心了!”
“你这莽将懂什么?”呼延布已然听不下去,忍不住出言斥责。随即则侧头瞥了一眼曹晃,问道:“陛下,您打算……”
“熙华县主不可杀!”曹晃灌了一口酒,眸光一如记忆中那般锐利,“当日若非是她,朕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赶回北魏,更遑论坐上这宝座?”
“尽管她心之所系,乃是南梁朝局,呵呵……”曹晃畅意大笑,执酒转看过诸位将领,语意已教人听不出真假,“朕择在梁国进行税制改革的时机南下,本是谋定了的,却也不见得能剑指临安。熙华县主杀之实在可惜,不妨掳了她成为阶下之囚,若能为魏国尽忠便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呵呵,有什么能比折辱她更能令梁人感到屈辱的呢?”
“陛下所言甚是!”众人纷纷颔首称是,而又有几名将领紧接着请命上阵。
曹晃带了醉意的目光显得有几分幽冷,来回扫了扫众人,却道:“攻占泗淮之战,朕要亲自去!”
呼延布听得此言已不由得怔住,可恰又迎上了曹晃那道深邃的视线——尽管他心中有着诸多联想,但他终究只是一个臣子,如何敢问?呼延布连忙低下头来。
曹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话音迷蒙:“她想余生顺遂,可朕偏不教她如愿……” 一品相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