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瑶究竟意欲何为?
郡守大人颇是被王青瑶的话给气得不轻,偏又无处发作,便只能依言开审。然而等惊堂木落下,程载舟等人不过说了一个短短的开头后,郡守大人便后悔了……
只他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程载舟等人的供认之词已白纸黑字地写了下来,而周遭百姓亦是听得清清楚楚,他郡守大人的名字同样也是有的——便这般被牵扯进来,成为涉事之人,还谈什么主审!
这应该是南梁立国以来最滑稽的一场审判,而王青瑶想要达成的效果确几乎显现了。道是民怨沸腾,道是惊世骇俗,这场审判便似一道惊雷般迅速地打破了南梁国中的平静。
因涉及赋税,来自于普通民众的声音一旦没有进行合理的引导,便会迅速演变成讨伐的声浪——王青瑶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点,是以她紧接着便又审问了宝通钱庄在溯方境中的分号主事人。
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人们很难想象,有朝一日溯方之境会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犹如神佛漠然的眼神,便看着这腐朽的一切迅速崩塌!
护卫将主要涉事人等的画押之状呈于王青瑶跟前,而王青瑶但瞥了一眼那纸张的厚度便偏转过了头,沉声道:“既是地方父母,那些重要的官位又如何能久置空悬?只官员任命应有吏部牵头,是以溯方境中之事我亦会尽快回禀陛下,以使此事能在短时间内有所决断。”
“至于郡守大人,本县主虽无权审问于你,但那些关于你的指控之词我亦不会有所隐瞒。溯方境中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你这身官服便暂且先穿戴几日,在刑部或大理寺没有提审你之前,大可真真做出爱民如子之象,应个清官之名。”
泸州郡守明白过来王青瑶的意思,而他原本满是颓败之色的眼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明亮而晦涩。
说实话,当阴阳之税牵涉到他时,他对自己的定位是“杀鸡儆猴”的“鸡”,并失了心思静等朝廷的处置下达……可王青瑶的话却让他意识到,他的死法并非只有陷于污泥之中,依律法而定才是最合理的。郡守大人放弃了自尽的想法,便算人生最后苟活的这几日会被千夫所指,那也是他应当经受的。
由上及下,不过短短一日,溯方境中各县便得知了官家贪渎的消息。王青瑶命人张贴告示,以庄为单位重新统计户籍、人口、田产等,而百姓所最关心的银钱,告示上并无具体的解决办法……
这也不是王青瑶能擅自做主的,民众们自然明白这一点,可到底禁不住煽动,朝成乐府聚来。
好的是,民众并非想象中的呼天抢地,他们私语讨论着,将成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确是明白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王青瑶罢了。
楼则君清晨时本是想要出门的,可马车出到侧巷口便见到人潮汹涌的情形,为免被人认错直被堵住去路,她又连忙使了车夫回府。
王青瑶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宝通钱庄那边核查账目不得回来,可成乐府被围了又算怎么一回事?强行驱逐民众实在不妥,楼则君与王敏商议后,使了侯府护卫与民众说明情况,可惜百姓们依旧不愿离开,只自动留出了一条路以供成乐府的人出行……
“熙华此番算是将天捅了个大窟窿,倒不知如何去补?”楼则君忧心忡忡地道。可她与王敏终究是束手无策,只得又遣人去宝通钱庄给王青瑶报信,说明此间情况。
王青瑶在宝通钱庄的事情忙过一个段落后,心神已经十分疲倦,而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拖延回成乐府的时机,可她终究还没有想好说辞。
便在这时,一位名叫姜睚的差役前来求见,并声称有要事相禀。
王青瑶当即皱了皱眉,暗道:“在这件案子上,证据齐全,有人便是想要落井下石,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展现的机会,何必又来见我?”
的确,此事并不涉及党派纷争,且于王青瑶而言亦无利可图,局中人若想要伸张权利王青瑶还算能够理解,可局外人却没有什么必要。
王青瑶还是遣了人将姜睚带了过来回话。有些出乎预料的是,姜睚一个连陶应维心腹都算不上的普通差役,其出言禀报之事亦非指控,而是基于他对溯方境中各庄情形的了解,为王青瑶解决当前困局出谋划策。
“如今成乐府被围,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遂了县主的愿,不知县主可想好了如何与溯方百姓交待?”姜睚端坐于下首,直对王青瑶问道。
“交待?”王青瑶尾音稍拖了拖,蓦地失笑道:“你说的不错,阴阳之账尽管并非出自本县主之手,可到底是我将它曝于世人眼前,外间是否能接受这般情形,连我自己都不敢设想……”
王青瑶低叹了声,心底终于对姜睚前来拜见的目的生出了几分兴趣。她缓声启口:“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我不是没有预料,只当时时机相迫,我已无退路,便再多耽搁上几日,阴阳账目之事恐怕只会了无痕迹。”
“不瞒你说,本县主思量所及,也仅仅限于今日情形……”王青瑶定定地看向姜睚,苦笑了声,才接着说道:“在朝中六部不曾有所动作前,我也只能以自己的声名作赌,以安人心。可在此之后,朝廷如何完善税收之制,如何有效监管,如何将那些贪昧下的银两还予百姓,我却无法做出实质性的的承诺。”
“县主能想到这一层,已十分难得了。”姜睚话音稍顿了顿,接着又问:“为使圣人痛定思痛,从本源上革除旧弊,熙华县主不得不借民间的舆论来对朝廷施压,可与此同时,你自己也会面临着更大的压力。便也只有县主出面,才能使民众信服……
“而在关于此事的后续处理上,一旦朝廷有懒于作为,甚至胡乱作为的情形出现,首当其冲的便也还是县主……如此,县主还是决定以自己的声名作赌么?”
“输了,便是愚弄世人”,王青瑶嘴角泛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可眼神却是坚定无比,“然‘君子不受虐誉,不祈妄福,不避死义’,若真到那一步,我还能如何?”
姜睚闻言心中惊震异常,暗道自己所求是万万达不到如王青瑶这般地步的……他轻抿了抿唇,旋即对王青瑶摇了摇头,道:“但那样的情形终究非世人所愿,熙华县主既已卷入此事,又何必忌讳自己身上再多添些名目?”
王青瑶有些不解,但听姜睚出言继续解释道:“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朝廷对贪腐之官定会严惩以待,可那些贪昧下的银两是绝无可能再回到百姓手中的了。”
“一来数额太多,年份太久,这般大的缺漏难道由朝廷来补?这不合理,也不可行。二来,各庄各县的人员流动也是个大麻烦,梳理起来又缺乏一套系统的标准,费时费力便罢了,真若依了某些迂腐之官的意见施行,却又不能保证公平,恐怕只会招致更大的祸端。”
姜睚话音微沉,继续说道:“三来,除了溯方,难保大梁境中还有其他州郡不存在类似的情形……届时只怕洪闸一破,涝灾四起,民心将失。县主此举,无疑是给朝廷出了一个难题,而县主若顾忌自己越权而无所动作,局面只怕会更加糟糕。” 一品相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