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每天亥时睡觉,卯时起床,很有规律,早晚都会找个僻静所在练上整整一个时辰的功夫,白天的时间便跟着梅月雪读书写字,外加伺候他起居饮食。
他说是来伺候啊,其实是来督促警醒梅月雪的,林翊一旦发现他有所松懈,或心性不坚,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出现帮助他,他的父亲林老将军安国侯叮嘱他,他和梅月雪对于这个国家同样重要。
他是林老将军的小儿子,大哥二哥都是一身伤,独他年纪小从没上过战场,皇上体恤林家,不忍他家子孙都在战场厮杀,便准许林夫人带他常去宫里做了太子的贴身侍卫。
他小时候就常常跟随母亲入宫,母亲是南安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宫中关系复杂,太子虽然早早被封,地位尊崇,但处处受牵制,被管制的极严,林翊的到来,就像是一阵清风吹进了太子铅云密布,闷不透气的生活里。两个孩子一拍即合,太子也常被邀去将军家,跟林翊一起习文练武。
林翊原本不愿意做侍卫,家里人都以上战场杀敌为荣,他不愿留在深宫之中。后来太子被栾贵妃暗算,又遭栾家的人在朝堂联手煽动,搞得乌烟瘴气,终是到了不得不剥夺太子之位的时候了。
那时候林翊也年幼不懂,他只是隐隐感觉到好像发生了很多大事,他记得那时候他父亲总是皱着眉,有一天他父亲问他:“翊儿,爹爹问你,假如咱们的国家百姓需要你,你愿不愿意去为他们做任何事。”
林翊说:“当然愿意,爹爹说过,咱们林家的家训就是忠君爱国,自立自强。”
林老将军点头摸摸他的脑袋道:“好孩子!现在爹爹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很要紧,很要紧,我和圣上商议过,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去办,不能有一点儿疏忽,你敢不敢去做?”
林翊记得那时候父亲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苍老,浑浊,但是又闪闪发光满怀希冀,林翊往常只恼恨自己没用,他一直以为父亲从不像看重哥哥似的那么看重他,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父亲需要他,大穆需要他,大穆朝的百姓需要他。
“爹爹放心,孩儿一直在等这一日,孩儿绝不辜负爹爹,不辜负圣上。”
他郑重地给他父亲磕了个头,他父亲伸手在他头顶按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但是在林翊心里,那短暂的宁静却胜过千言万语,他期盼已久可以施展才华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不是没用的孩子。
第二天他就被送去了归云山松荫寺,在守真老和尚身边学艺。说是松荫寺,其实就是个小破庙,庙里只有一个老和尚。守真和尚和他父亲相识,他父亲当初和敌军交手受伤路过松荫寺,危在旦夕,全靠他精湛的医术才保住了性命,他父亲痊愈之后,守真和尚还传授了他一套强身健体的内功心法,这是位真正的世外高人,每天老和尚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教他武功,带他采药,学医,倒是不啰嗦。
林翊在那里整整待了一年,忽然有一天,大哥二哥扛着一只大麻袋闯进了庙里,麻袋里装的正是当今太子。只是那时的太子已经被废黜,贬为了庶民,就在太子被发配的路上,被林家兄弟趁机伪装成山匪抢了过来,挟持的过程中又伪装逼不得已杀了他,实际上是特意找了一个跟太子身形极像的人替死,还划花了尸体的脸,换了他的衣服跳了悬崖,摔得面目全非,这才将真正的太子调走。大哥二哥只是简单地跟林翊说了一下这个过程,太子现在只是受了伤昏了过去,但是林翊听到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那咱们家会不会有事?”
二哥说:“父亲是安国侯,只要小心些,栾家不敢过分盘查,我们算的很细致,没留下任何的痕迹把柄,他们顶多只是怀疑,想办法削弱我们林家的势力,也就罢了,不敢难为咱们的。”
大哥说:“他们要的就是让太子死,在太子误打误撞地死了,他们暂时顾不得花大力气去辩真伪,推举新太子才是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事,只要新太子是栾贵妃的儿子,他们应该笃定,就算太子不死,他也再难翻身。”
“那……那就再也翻不了身了?”林翊惊恐地看着两位哥哥。
二哥按住了他的肩膀道:“我们所有的赌注,都在太子殿下身上了,四弟,爹爹让我们告诉你,一切都听太子的,你要帮助他,保护他,照顾他。当然,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大哥匆匆忙忙地道:“三弟,我们得赶快返京了,太子殿下很快就会醒来,等他醒来,你就跟他走。”
林翊点头答应,两位哥哥又叮嘱他几句,便匆忙离开了。
太子没过多长时间就醒了,谢过了守真和尚之后就把林翊带到了藏龙坳。
那位被偷梁换柱的太子,就是如今的藏龙寨寨主梅月雪。
那时候藏龙寨建成已有近两年,而林翊到了藏龙坳才不过两个月之后,肖蔚就来了。
梅月雪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两年前他就在绸缪此事,但是一直到两个月之前他假死之后隐姓埋名来到这里的时候,摆在他面前最现实的问题就是没钱。
不过幸好他还有功夫,便打听了几个为富不仁,为官不廉的人家,做了几桩梁上君子的“好事”,拿到了不少钱。反正他出来就是计划做土匪,也不在乎再多一个盗贼的名号,当年他在京都就把那些栾家党羽的官员家里偷了个遍,那时候他原本也就是为了给自己,给父皇出口恶气,没想留什么名声,况且那时候他身份在那儿摆着,也没人查到他头上,这些事儿也只好不了了之。他那时候便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今远离了天子脚下,那便更不在话下了。
林翊不知道背后到底有多少人为此牺牲,但是梅月雪心里都一清二楚。
梅月雪,这的确不是他真名,但是现在,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名。
有时候越是云淡风轻,玩世不恭的人,背负的就越多。
林翊练完了功夫之后,眼看着时辰不早,便照旧去见梅月雪。进得房来,却见梅月雪正坐在书桌旁,面前堆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笺纸,梅月雪看到他的时候,神情倦怠,眼色发红,林翊惊呼道:“公子,你一夜没睡?”
梅月雪冲他一笑道:“有事要做,睡不着,所以没睡。”
林翊见他格外兴奋,不由得问道:“什么事情让公子你如此开心?”
梅月雪道:“我原本对寨子里的事一筹莫展,没了原来的身份,除了当土匪,我还真想不出来做别的事,幸好肖姑娘懂得做买卖,这倒比做贼,做土匪来得更光阴正大一些,照她这么一来,我们反而更容易做事了!”
林翊拿起桌子上的笺纸看去,见上面密密麻麻,一项一项,竟都是给寨子列下的规矩。
“嚯!”林翊轻轻感慨了一句,一页页翻看,梅月雪看着他笑道:“怎么样?”林翊笑道:“我觉得很全了,像我爹爹列的军规军纪。公子,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梅月雪道:“吃完早饭,帮我把大家叫到河边的柳树下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说。”
林翊当即答应。
早饭之后,大家聚集在河边的柳树下,整齐地站在一起,梅月雪站在最前面,看着大家的脸,说了这次叫大家来的原因。
他先把钱的事情跟大家说阴白了,许多人听了之后不好意思,猴子带头,说挣了钱要还梅月雪,不能不报他的恩情,梅月雪自然不肯收他们的钱,他对大家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梅月雪没什么本事,却有一个不小的愿望,我希望天底下所有像你们一样的人都过上好日子,有饭吃,有衣穿,有本事,不被人瞧不起,堂堂正正做人,所以我有钱的时候,就尽力去帮助那些我能帮助的人,我当然也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倘若大家一定说要报答我,那便坚守自己的本分,好好活着,好好做人,等到再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的时候,大家都能尽绵薄之力,那便是我梅月雪的福气了!”
老刘颤巍巍地赞道:“寨主好气量,老头子佩服!”
肖蔚也赞道:“说得好,我们藏龙寨不是土匪窝,我们虽然大部分都不会功夫,也不识得几个字,可那并不影响其我们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梅月雪听到这里苦笑道:“这都是一时意气,有些事大家必须要阴白,我梅月雪虽有办法让大家过好日子,却没办法帮大家洗去土匪的身份,连我自己顶的也是贼寇的名声,你们跟着我,怕是做不了良民,让官府抓住不会有好下场。”
肖蔚笑道:“当土匪多快活,我要跟你当土匪,才不想什么良民呢!”
大家见她天真娇憨,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老刘颤巍巍地道:“肖姑娘这还是意气用事了,我老头子说句公道话,官府不认我们不要紧,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就行,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是寨主攒起来的,只要大寨主认为我们是良民就够了,别的一概不管!那些黑心的官差,谁要听他们的话!”
老刘情绪激动,拐棍儿“笃笃”地戳在地上,说到最后,激动得直咳嗽,周围人连忙搀住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让他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大家群起响应,纷纷表示跟定了梅月雪当土匪,梅月雪心中只觉得激扬澎湃,等大家安静下来,他说道:“好,我梅月雪真是三生有幸结识了诸位豪杰,也算不枉此生了,大家同饮一河水,从此以后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一起做下一番事业来,自立自强,救苦救难!为了咱们寨子能够更长久,我列了一些规矩,还希望大家遵守,免得日后惹下祸端。”
跟着梅月雪又开始让林翊代言,宣读他列下的规矩,其中除了平常行为上的规矩,还有统一的时刻表,早上大家要早起起床学武,晚上大家要聚在一起念书识字、学着算账记账,林翊读一条,梅月雪解释一条,谁坏了规矩,赏罚都写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没有异议或疑问之后,梅月雪便安排了林翊去用大纸大字抄录,贴在墙上。
随后大家散去,梅月雪就叫猴子、老白去他房间里商量人手安排的事了,肖蔚看着梅月雪忙碌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个家伙,还挺像个当领导的样子,执行能力还挺强!”
这些琐事其实肖蔚是不屑于做的,她想做大寨主只是图一时爽快,她可不知道梅月雪真正的意图,自然也懒得考虑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这时候反而乐得清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