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的手机正握在他侄女沈小米的手中。
小姑娘今年年方六岁,科技达人一枚,熟练掌握家中所有电子产品(特别是电话手表)的诸多用途。
今天小叔叔来家里做客,沈小米习惯性地要来他的手机玩闪耀暖暖,但一不留神,好像干了件错事。
“小米,洗手吃饭了。”沈放屈起食指,敲了敲女孩的房门。
小姑娘鼓着嘴巴抬头看他,一脸苦相。
沈放:“……又有哪关过不去了?吃完饭我帮你看。”
沈小米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叔叔的大腿,高高举起手机:“小叔叔,我错了。”
沈放微微扬眉,顺着小女孩的手看过去,刚刚好看见“玫瑰少年”最新发来的一条消息:“不好意思,刚才手滑哈哈[憨笑]”。
沈放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复杂了几分。
他在女孩面前蹲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他发的什么?”
不会是什么有色链接吧。
沈小米不知道她叔叔正在以怎样的恶意揣测网友,诚实道:“他邀请你聊天,但是也不说话,我就又退出来了。”
听起来还是怪怪的,但就当是手滑吧。沈放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牵着她向餐厅走去。
饭桌前,堂嫂陆漫刚好帮小孩子们盛好汤,摆摆手招呼他俩入座。
“小放,下午你哥送你,早点去学校报道,晚上还来家里吃饭哦。”
沈放开学高一,原本该直升燕大附中高中部,但这学期却临时转到了信雅中学。家里的别墅也不住了。他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学区房,面积不算太大,刚好够一个人生活。
沈放喝了一口汤暖胃,语气也颇温和:“明天正式开学,晚上就不来了,我在新房子附近转转。”
沈家枝繁茂盛,光盘桓在燕城有血缘关系的就有百十来口,但沈放只和堂哥一家关系不错,聊天的时候单字也能蹦成句子。
沈扬从手机邮件上抬眼,对堂弟轻咳了一声:“信中的规矩没有附中那么严苛,校风相对活泼些,但教导主任可不好惹,你悠着点少犯错误。”
陆漫插嘴:“别像你哥当年一样,在周一晨会上念检讨,念完又被罚跑了整整八圈。”
沈扬捂住女儿的耳朵,自上而下探究性地看着她:“你不是说当年从来不认得我吗,学妹?”
陆漫撇了撇嘴:“是不认识啊,但我想大部分人都会对那位傻学长略有印象。”
他们两个一天不斗嘴就浑身难受,沈放见怪不怪地往沈小米碗里夹菜,但没想到下一句自己又被强行拉入了话题。
“换了学校又是新环境,小放你有没有认识的信中同学呀?没有啊……没有也没关系啦,人总要认识新朋友的,说不准你会在信中收获这辈子最宝贵的友情呢?”
这种毒鸡汤,换个人说他早就不耐烦地离开了,但偏偏是陆漫开口,沈放还能勉强听进去几句。
朋友。
他从桌面上将手机屏幕微微倾斜,又看了那“玫瑰少年”一眼。
朋友不知道会不会有,但确实认识了奇怪的人。
他发了对话框里的第五条消息过去:“知道了,没关系。”
信雅中学创办于解放前,原本只是两三位海外归来的先生共同设立的公塾,后来越办越大,渐渐发展成了燕城百年文化的一支标志性风骨笔杆。
今年刚好是建校八十周年,学校有心宣传,从进校门起一路都能看见惹眼的横幅。
“喜迎八十华诞,再谱信中新篇”
“服务燕城,保证教育,面向全国,走向世界”
“八十载沧桑巨变,半世纪春华秋实”
“热烈庆祝我校xx同学以731分高绩摘得本市状元”
“续写信中八百年辉煌”
……
怎么说呢,只要是个人,识字,走进来,都知道信中今年八十了。
“十年前校庆也没这么夸张啊。”沈扬小声嘟囔着,和堂弟炫耀母校的热情有一小半默默转化成了难为情。
“这不算什么,等月底校庆那天还要更热闹呢。”
给他俩带路的是沈扬的高中同学,毕业后回了母校教英语,今天带着他们又是报道又是认路的,很热情。
“学校总体格局和我们当年没变,高中部还是在这里。喏,小放的班级就在这边,二楼,看,那个窗户就是。”
两点钟的校园里已经充满了人气,嬉笑打闹的少年从班级冲出来奔跑到走廊上,和接水归来的同学相撞了一身淋漓。
讲台上,课代表正招呼着大家交作业搬新书,女孩子们充耳不闻,凑在一张桌子前从手上偷涂的透明甲油一直聊到了最近新磕的上头cp。
办公室里,老师们为门外阔别了一个假期的喧嚷深深叹了口气,压惊地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泡水。
每一扇窗里都是一幅生动的彩画,但好像一切都和他相隔甚远。
“我已经和他们班主任打过招呼了,要现在上去看看吗?”
沈扬回头看了一眼垂眼发呆的堂弟:“小放。”
少年从角落里排队回家的蚂蚁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我和小李老师叙叙旧,你在学校里转着玩吧。两点半开学典礼,你想的话可以去操场看看,不感兴趣就先回家,明天上学别迟到了。”
沈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和两人礼貌告别后就转身离开了。
小李老师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感叹地啧了一声:“你们兄弟俩可真够像的。”
沈扬:“哪里?我比他帅吧?”
老同学拍拍他的肩膀,笑了出来:“你要点脸,人家可比你帅多了。我指的是那种睡不醒还挺牛叉哄哄的模样——你们沈家人都这样吗,沈叉?”
沈扬:“滚,傻叉。”
三楼的窗边,年轻教师刚刚指过的教室正上方,季玩暄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向教学楼前空地垂下目光。
“看见什么了?”
“一个被两名家长押送还公然逃学的小朋友。”
瞎子季信口胡沁完才觉出不对,转过头便看到一个男生抱着书包站在自己身旁的空位前。
季玩暄原来的同桌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姓彭名也,世人都尊称她一声“彭爷”。
过去一年,他们两个上课时经常在纸上偷偷下五子棋,圈圈叉叉画满了彭也整整两个笔记本。
季玩暄开学前新买了一个方格本,本来打算由自己出资下一本棋谱,但买完他才想起来,这学期文理分科,痛恨物理的棋友已与自己单飞。
勉强认出站在自己眼前的是过去一整年都没说过两句话的同班同学,季玩暄嘴角微扬,面不改色地调动起回忆。
两秒后,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靳然。”
男生咧嘴笑了起来:“缺同桌吗?”
季玩暄:“会下棋吗?”
靳然:“还会打牌。”
季玩暄:“请坐。”
新牌友利索地在他旁边落座,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掏暑假作业,一边好奇地扫了一眼季玩暄右臂上的石膏:“你胳膊怎么了?”
从进校门开始,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不下二十遍了。季玩暄满嘴跑火车,从“梦游撞门框上”到“遭姓顾的狗咬”,答案一个也没重复过。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下一个答案要树立自己的正面形象,比如“帮邻居修房顶摔了”“抓偷井盖的负伤了”。
但是,真正开口前的那一瞬,他嘴边出现的关键词却是夏日、巷口与冰淇淋。
这似乎是一个难度不小的遣词造句。
半天没得到回应,靳然歪了歪脑袋,玩笑道:“不能说的秘密?”
“……没有。”季玩暄笑出酒窝,鬼使神差地说出了最接近真相的那个答案。
“我啊,英雄救美来着。”
※※※※※※※※※※※※※※※※※※※※
沈放,一个手机里有闪耀暖暖的男孩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