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人间四月天,初春踏青好时节,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们却被一股脑塞进了学校的阶梯大教室,听讲台上的警察叔叔讲青少年犯罪故事。
顾晨星支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就兴趣全无,无聊地翻开刚从同学那借来的小说。
“反恐在演练,主角却不是我。”
季玩暄就坐在他和宁则阳之间,很自然地听清了左手边班长不满的嘟囔。
彭主任在周一晨会时提到今天公安局会有警官来给他们做宣传教育,还有消防演练什么的。本来大家就因为不上课都很开心,今天警车开过来,几个提着防暴器械的特警一走下来,男生们更兴奋了。
可惜正在教学楼旁空地参加反恐防暴演练的是学校的老师、保安和校警们,跟这些热血沸腾的小男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要参加的是无聊的消防疏散演练。
顾晨星单手撑着脸,懒洋洋地拖长声音接话:“反正都不好玩。”
宁则阳不开心地看向他:“这位同学,我们是一班的,你是二班的,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离我们远一点?”
今天的座位安排就是一班二班挤在一起,顾晨星没拿这个顶他,反倒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同学。
“我决定退出二班转到一班,你有意见吗?”
同学默契地摇头:“没有,快走,再见。”
顾晨星点了点头,离季玩暄更近了些,整只脑袋都躺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的座位就在阶梯教室正中间,刘队长讲完一个故事停了停,拿起手边的水杯。一抬头,刚刚好看见正对面两个头挨着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男生。
“……接下来,我们讲一下燕城前两年由两个中学男生合伙犯下的一桩大案。”
季玩暄偷吃了一颗糖,小声问道:“你觉不觉得刚才队长看了我们一眼?”
宁则阳:“谁看你们了?”
季玩暄:“没说你。”
顾晨星读书读得正入神,哼哼了两声没作答。
季玩暄有些无聊,扫了一眼他看的内容,又被入目的满屏“龙日一”吓得把脸歪了回去。
“你怎么又看这书?”
顾晨星读得津津有味的:“人家说的没错,每过几年再看一次,都会收获全然不同的感想。”
季玩暄:“那你这次收获什么了?”
顾晨星:“几年前看得起劲的我真的有点疾病。”
“你也没必要这么说。”季玩暄忍着笑侧过头,目光穿越几排人头,一眼就抓住了被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同学。
此时此地在这里跑小差的人不止顾晨星一个,沈放也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浏览什么内容。
他的神情很古怪,一脸的复杂与难以言喻。
好不容易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但很快又好像被什么刺激的东西伤到了眼睛。沈放眼皮一跳,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抬起头,感应般看向了前几排。
对上眼的那一刻,季玩暄淤青退去的眉眼一瞬间被春风催弯,差点儿没忍住给他递个飞吻过去。
顾晨星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声音很轻:“稳住,矜持点。”
季玩暄惋惜地“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回去了。
少年的耳侧还顶着被身旁家伙蹭乱的杂毛,但这人是个对外表很敏感的男同学,经后座好心人一提醒,他就立刻把赖在自己身上的发小推开了。
季玩暄两手抬向后脑勺,认真地以指作梳打理自己的发型。
短发是乌黑的,手指是纤长的、白皙的,黛色的血管凸起,弯曲的手臂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夸张,也不是摆设,可以让他很轻松地随时随地见义勇为。
沈放犹豫了一会儿,重新打开手机,继续看起聂子瑜为他推荐的课外读物。
“放哥,你在看什么?”张列宁很好奇。
“人类情感文明简史片段集锦。”沈放面不改色。
“……啥?”
台上刘队长正讲到男生A为堕落后的男生B复仇的环节,这人讲故事的功力颇强,环环相扣高潮迭起,连顾晨星都合上书渐渐听入了迷。
“小A和小B原本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无奈小B身世坎坷,流落在社会上,被人逼着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虽然有小A一直关心他、帮助他,可他还是在数个巧合的引导下,最终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孽。就在小A决定为他……”
“嘀——!”
教室与走廊里的大喇叭同时拖长音拉起了警报,声音大到刺耳的地步。
今天的消防演练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刘队长大约也被吓了一跳,但反应很快,立刻就站了起来,声如洪钟地指引同学们:“大家不要慌,排好队按顺序向外疏散,就按照之前老师教过的那样!”
顾晨星抱着书跟随人流站起来,很不高兴:“小A决定干啥啊?旧社会说书的还有请听下回分解呢,也不等人把故事讲完。”
宁则阳回头看他:“那你就等下次消防演练,刘队长再来继续讲呗。”
季玩暄手搭在他肩膀上往前推了推,声音带笑:“不用了,这案子是顾叔叔办的,他只是想听别人吹爸爸牛逼而已。”
宁则阳有些惊讶,季玩暄却身形矫健,在拐角处水一样从他身边滑了出去。
“你干嘛去!”班长在身后喊他。
季玩暄头也不回地敷衍:“人有三急。”
楼道里小跑着排成纵队有序疏散的同学,季玩暄顺利地混在他们之中,但在进疏散楼梯间前他却无声地调转了一个方向。
我这是反向案例,大家不要学。
他在心里自我催眠,到隐蔽的拐角躲了好一会儿,直到楼道里的人群疏散完毕,他才探出头,从巡逻离开的老师身后蹑手蹑脚地溜走。
高中部的教学楼有五层高,季玩暄一口气从二楼跑上顶层,站在某个没有摄像头的窗台前,可以远眺操场上全校师生排列整齐的队伍。
比他想象得更愉悦。
季玩暄的嘴巴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身后却突然有人拍上自己的肩膀。
他瞪着眼睛转过头来,原本剧烈的心跳在看清来人后跳得更激烈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沈放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半步。
“看见你跑出队伍,很好奇。”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没有一点好奇的说服力。
季玩暄蹭了蹭鼻尖,有点难为情:“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跑出人群看看——大家偶尔都会有这种念头吧?”
沈放“嗯”了一声,跟着他一起走到窗边:“我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跟着你看看。”
我经常有这种念头。
手揣着兜,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看这个家伙探头探脑躲老师和监控,却完全没发现身后跟着自己的对象。
“像笨蛋一样。”
季玩暄忍着笑转过头,也不知道在评价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远远的体育场上,彭主任正在总结本次消防疏散的七点顺利,话筒声音大到远在此处也隐约听得清他的讲话内容。
季玩暄手肘搁在窗台上撑着下巴,张嘴无声地和他演起双簧。
“安全重于泰山,面子轻于鸿毛。”
一模一样的口型。
季玩暄侧过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放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在看你?”
季玩暄伸手点他的泪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想每分每秒都能看着你,如果你对我不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太吃亏了吧。”
沈放挑眉:“那你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想见我了吗?”
季玩暄张大嘴,推了推他:“你搞文字狱呀!”
沈放点了点头:“好像是的,那你要怎样?”
季玩暄又扑到了他的怀里:“快把我下狱!你要关我多久?一百年怎么样?”
沈放眼睛一弯笑起来,下巴搁在季玩暄的肩膀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学校里隐蔽的角落?”
拥抱的感觉太舒服,季玩暄牢牢挂在他身上,不假思索:“我在信中上了五年学了,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在胡同里还久。”
沈放眨了眨眼:“你以前不住在那里吗?”
季玩暄“嗯”了一声,不舍地松开了他:“我搬过很多次家的,住最久的地方还是上小学的时候。”
他指了指信中校园的边际:“当时真的就住在学校旁边,超级近,我出教学楼低头捡个东西都会被楼上炒菜的我妈看见,回家就问我刚才捡了什么。你能相信吗?我当时那么小,我还以为我妈有魔法,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怕她知道我在数学课上开小差。”
这人讲故事的表情总是很丰富,沈放跟着他笑:“你不是数学课代表吗?”
季玩暄摇了摇头:“我小学数学很烂,上中学以后才慢慢好起来的。”
操场上全校师生还在听着主席台上的发言,这次轮到刘队长讲话了。
“我小时候觉得那些鸡兔同笼问题都很无聊,现实中打开笼子把它们都捉出来不就数清了?”
但是后来,他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屏幕里的节目却渐渐把他吸引了进去。
“是什么节目我已经忘了,只记得节目组请了一位数学家来,还有很多其他行业的人,过来讲讲他们的领域。”
那些人说的都很漂亮,但是数学家只是在黑板上画了个公式,季玩暄就被彻底折服了。
“你应该可以猜到,他写的是欧拉公式。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听到数学家介绍说‘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公式,可以解释宇宙中所有谜题’,我小小的心灵就真的被震撼了。”
“数学家当时的眼神,就好像他的眼前有一片我们看不到、但是真的很漂亮的夜空,他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但他只要看着这个数字,心里就会感到安宁。”
从那以后,季玩暄就很土地爱上数学了。
书读得多的小孩子心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在全校进行疏散演练的时候,偷偷跑到无人的高处,远远地眺望他们,置身事外一样。
沈放说:“那你现在有想到什么吗?”
脱离人群的片刻出世感与下节课就要面对的老师质问,队伍里的交头接耳与在此处看到的寂静整齐——这些都可以发散成一篇不知所云的高深散文,但季玩暄却无奈地歪了歪头。
“看到你后什么都想不到了,就只觉得红颜祸水。”
沈放好动儿一般,伸手抓住了小季翘起的嘴巴。
季玩暄好笑地拍开他的手:“你知不知道这里下周就要装摄像头了?”
沈放摇头:“你知道得好多。”
“……”季玩暄继续暗示,“刘队长马上要讲完话了,大家就快回来了。”
沈放终于有点明白了:“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季玩暄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放:“那你要在这里唱歌吗?”
季玩暄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不了,我唱歌可难听了呢。”
在他睁眼前的一瞬间,眉峰忽然被印上了沈放的吻。
眉毛有什么好亲的?他想张口发问,但没问出来,因为亲完眉毛就是嘴唇。
他迷茫地瞪大了眼睛。
沈放也睁着眼睛,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没分开,也没敢呼吸。
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分开了谁,两个人都屏息得有些上头,捂着嘴巴各自降温。
季玩暄要哭不哭的,眼里满是水光:“这难道就是我的初吻吗?这不就是嘴巴贴着嘴巴。”
他委屈地用手背贴上发烫的脸颊:“还挺软。”
沈放本来也很难为情,但被他这三个字又逗得笑了出来。
他抬手揉掉季玩暄泛红眼角的泪水,好声好气地哄人:“对不起,没有经验,我再接再厉。”
季玩暄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嘴角。
“放心,不让你一个人努力,我们共勉。”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