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玩暄的名字有些拗口,不知道是谁取的,他也没问过大人是否有些寓意。
他妈妈最好的朋友杨叔叔家的孩子,名字里也有个类似的煊字。无所事事时,季玩暄也曾猜想季凝是不是想让自己儿子玩他儿子的意思。
不过对方年纪比他还小一岁,自己的名字是先出生的,这很明显是个不成立的假设。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因为这个名字感到困惑的人不止他一个人。
打从出生起,季玩暄就是由季凝一个人拉扯大的,“爸爸”这个概念在他童年的认知世界里完全没出现过,他也从来没觉得这种相依为命有什么问题。
直到过了六岁,他们母子俩的生活里才多出了几位别的“亲人”。
姥爷家是在军区大院里的一栋二层小楼,门前还有一片小院子。
季凝明明把他送到了大门口,但却没有进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看了不少,小不点儿季玩暄心里又活络起来。
他想,他妈妈大约是个私奔未果又和家里决裂的大小姐。很厉害,只是他遇到了上学难的问题,大小姐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那天是舅妈牵他进门,又把他拉到了季姥爷面前,开开心心地为这一老一少介绍彼此。
“爸,这个宝贝就是姐姐的孩子,名字叫季玩暄。小暄,和姥爷打招呼。”
“姥爷好,祝您身体好。”
季玩暄从小就爱笑,眼睛长得最像妈妈,黑白分明,小小年纪就有了桃花眼的雏形,很讨人疼爱。
蒋韵清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得不得了,季姥爷再装酷也不能对一个孩子完全狠下心肠。
老头只是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怪里怪气道:“这名字取的,跟逗着玩一样。”
装得还挺像回事,其实早在季玩暄出生没多久,他就拿着季元“无意中”说出口的名字,去找隔壁懂风水的谢老头算完了外孙一生的福气。
“您说得真对,”小小的季玩暄仰起脑袋,很认真地继续自我介绍,“我小名就叫逗逗,逗着玩的逗。”
季姥爷:“……”
“所以,季逗逗,你连十一假期作业都不用写了?”
顾晨星抱着手臂靠在床头,表情有些愤愤的:“这还有没有点天理王法了?”
长大以后他很少再直接称呼季玩暄的小名——事实上,基本只有他们一同回到一起长大的小院子里时,顾晨星才会自然地开口叫他“逗逗”。
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严,风从屋外吹进来,掀起了不属于主人的字迹。
季玩暄躺在他旁边,举起右手缓缓转着圈,认真打量自己太久没见过天日的手臂。
“没办法啊,没力气嘛,需要慢慢适应。”
顾晨星在他头顶冷笑了一声:“那适应几天啊?”
季玩暄:“不多,七天就够了。”
顾晨星气笑了:“那我把我一半作业拿来给你练练手。”
小鸡立刻闭眼装睡。
房门从外面被敲了两声,季玩暄扬声:“请进。”
进来的是他舅妈,蒋韵清。
“你们两个吃水果啊,我切好的火龙果和桃子,浇了酸奶,很清甜的。”
季玩暄从床上支起身来,笑眯眯地和长辈卖乖:“谢谢舅妈!”
顾晨星也端出了谄媚的礼貌:“舅妈,人美心善!”
蒋韵清捂嘴笑了两声,手刚搭上门锁,便又有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十一岁的毛头小子屁股着了火一样扑到他表哥的床上,吱哇乱叫:“哥哥们!你们终于回来啦!我想死你们了!”
季玩暄:“……”
顾晨星:“……”
蒋韵清觉得儿子有一点丢人,装作没看见走掉了。
季柏岑从床上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你的胳膊好了吗?我说我要陪你去拆石膏,我妈说有小顾哥就够了,让我乖乖等你们回来。”
季玩暄捏了捏他的鼻子,从盘中用牙签戳了一块水蜜桃喂进表弟嘴里:“好得很呢,但暂时还有点不适应,最近打游戏你可以暂胜我一段时间。”
小男孩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笑,看起来很像一只看到主人后撒娇打滚的小土狗,而季玩暄一段时间没见到表弟,也有点父性泛滥,摸着人家脑袋又哄又喂的。
好一幕兄友弟恭,让人牙酸。
顾晨星枕着双臂百无聊赖地靠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坐了起来。
他严词命令道:“小白鸽,按住你哥,别让他动!”
季家一楼的封闭阳台上,顾晨星正在按着季玩暄的脑袋给他做定型,季柏岑则蹲在旁边压着他哥的腿。
两人一上一下将椅子上的人牢牢锁住,半分动弹不得。
季玩暄:“……小白鸽,你姓什么?”
季柏岑眼睛都不眨:“小。”
“……”
季玩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屈服了。
“顾小狗我警告你别瞎搞啊,我就只是为了圆你一个美容美发梦。”
顾晨星煞有介事地搓了搓手心,“嗯嗯”敷衍了两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季柏岑下巴搭在他哥膝盖上,眼神很痴迷:“哥,你可真帅啊,肯定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你吧。”
季玩暄感觉有些恶寒:“你如果对我抱有什么不当感情的话,哥劝你现在就放弃,没结果的。”
季柏岑没听懂他在说啥,稀里糊涂道:“你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也夸一下我吗?”
季玩暄:“……弟,你可真帅啊,肯定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你吧。”
季柏岑嘿嘿一笑,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也没有很多吧。”
小玩意儿花样还挺多。
顾晨星在小季头顶捏来摆去,话音里带了些笑意:“没有很多就是没有。”
季柏岑不高兴了:“小顾哥!”
顾晨星“嗯嗯”敷衍完哥哥又敷衍弟弟,他拍了拍手,不知从哪变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递到前面。
“瞧瞧我的手艺!学习任务重,我先去找路拆做作业了啊。”
跑那么快!季玩暄暗叫不妙,扫了一眼镜中的莫西干头就受不了地转移目光。
顾小鳖孙名副其实。
还好发胶抹得不算多,水冲冲型就散了。
但顾晨星买来骗他玩的偏偏是劣质香型,季玩暄洗了个澡出来脑袋上还顶着一股塑料香精味,弄得姥爷隔老远就出声嫌弃他是个行走的空气清新剂。
连蒋韵清闻到都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只不过是碍于善意没有问出口罢了。
季玩暄很委屈,只能在心里反复问候小星星。
好不容易等到季凝从隔壁串门回来,季玩暄眼巴巴走到门边,还没向妈诉出苦,背对自己换鞋的女人便以为自己是她弟妹,开口问道:“韵清,这香水是季元送你吗?可别喷了,这男的真不行。”
季玩暄转身离开了,少年心事重得在与自己小舅擦肩而过时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季元抬手扶住差点满溢出来的咖啡杯,回头看了一眼莽撞的外甥,眼神闪过一丝困惑。
刚一回过头来,又瞧见自己姐姐一脸谴责地看着他。
季元:“?”
无情地将某犯罪同伙锁在门外,季玩暄戳上耳机。音乐声甫一流淌出来,他便立刻无视了季柏岑的挠门声。
胳膊还是使不上太大力气,季玩暄换成左手拿起手机,刚一点开微信便看到了二十多条“与我相关”。
季玩暄:“?”
他挑了挑眉,一戳进去就后悔了。
口口声声去找路少爷写作业的顾晨星五分钟前刚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他跑离季家之前抓拍的一张照片——秋日里也茂盛依旧的绿植背景下,季玩暄围着反光布侧转过身来,脑袋上顶着公鸡冠子一样的夸张发型,一边眉毛高高扬起,正张着嘴在骂他“鳖孙”。
姓顾的还定了个位:星星发廊。
宁则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雅:“妈妈还是爱你[爱心]”
彭也:“?”
季柏岑:“小顾哥,我哥哥已经不给我开门了[大哭]”
顾晨星回复季柏岑:“别管他,来哥这玩”
路拆:“。”
沈放:“。”
季玩暄滑动屏幕的动作一顿,忽然觉得左手也有些使不上劲了。
他咬住嘴唇,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戳开了沈放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费力组织起语言。
在检查了十五遍语句是否通顺、语气是否妥帖后,他总算把消息发了出去。
“真的很难看嘛[难过]”
沈放估计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顿了顿才回复:
“还好”
“不算”
不算特别难看。
沈放的话没说完,但季玩暄也大概猜得出是什么。本来应该沮丧的,但他却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不会说谎?我教你啊,这个时候如果是个女孩子,你可以哄她一下,说花开四季各有芬芳,你的馥郁有我欣赏。”
怪土的,但效果大概率会不错。
沈放大概是顺着他思考了一下,好奇问道:“那如果就是你呢?”
该怎么哄。
很多时候人们总会被第一印象局限住,但有的人也许比你想象得更可爱。
季玩暄愣了一下:“我?你也可以哄我一下,就哄我……”
他突然说不出话了。
季玩暄以前总觉得浅色瞳孔更好看,直到他看见了沈放的眼睛。
明明此刻隔着屏幕什么也看不见,他却突然感觉到了那种对视时会让人哑口无言的漂亮。
季玩暄慌张地锁了屏。
“季玩,帅绝人寰!返校时请保持新造型!”
屏幕重新亮起,弹出了同学善意的调笑。
少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准备点进去回复,又有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乏力的手指蓦然停在与屏幕相隔几寸的地方。
他听到了耳边的心跳声,像是有一百只小兔子约好后同时起跳。
沈放几乎无师自通地便掌握了哄他的技法。
“不算特别难看,也许因为是你。”
他说得随意,单纯的安慰意味,季玩暄却懵在原地,多了片刻失神。
真厉害,优等生吧。
不过先只给你60分吧,技巧还有待提高,欢迎加入季老师语言课堂。
季玩暄垂下眼皮,嘴角抿出了很深很深的小涡。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