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座临海的城市都会有一片“蔚蓝海岸”,燕城的蔚蓝海岸距离他们不算太远,坐观光巴士环城一周,最后一站就是。
好土气的名字,但是只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很美的地方。
燕城是北方的百年大港,大江于此处入海,每年的海上货物吞吐量都在全国位居领先。这样一片海域,在来之前,季玩暄从来没有想过它会有一处这么干净的浅海。
少年坐在栈桥一侧的石墩上,盯着浅水滩上缓缓吞吐呼吸的海蜇已有半分钟了。
沈放一个没注意,季玩暄突然弯下腰,以一种即将掉进海里的姿势把那无辜的海蜇捞了上来。
“逗逗!”
他吓了一跳,紧张比怒气延长时效更久,沈放后怕地拦住了他的肩膀。
手中的海蜇一动不动,不知道活着没有,季玩暄也没仔细瞧便撇到了手边的小水桶里。
他靠在沈放怀里,抬起头对男朋友讨好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就是想吃凉拌海蜇丝了。”
沈放面无表情地拍了下他的额头。
季凝在海边堆沙堡呢,季玩暄本来和她一起,但是中途突发奇想说是要给这沙雕加点活气,又去找人搭讪借来了个钓螃蟹的小鱼钩,兴冲冲便跑栈桥上玩去了。
医生是让季凝出来疗养的,但他们母子俩确实是出来游玩的。
桶里已经装了三只小螃蟹并一只海蜇,季玩暄玩够了,站起来拉着沈放的手往沙滩上走。
季凝刚刚搭好四方的围墙,城堡初具规模,她正准备捏一捏里面的部分,季玩暄却走过来直接将自己抓来的活物倒进了沙雕之中。
傻儿子只会帮倒忙,她倒也不骂人,盘腿放下手中的玩具沙铲往“城中”看了看,新奇道:“你还真钓上来了啊?”
这片海岸与燕城其他景点相比并不知名,沙滩上的游客很少,季玩暄过来之前已经把鱼钩还给了主人,人家的反应和季凝恰好相反,十分稀奇地问他怎么半天才只钓上来三只,一锅烩都不够的。
季玩暄指着这三只飞快横行却因为城门封闭不得出路的小螃蟹,颇为认真地介绍:“眼色偏青的这只,季二疑,红的大一点的,季二疑她儿,红的小一点的,季二疑她儿媳。”
什么乱七八糟的。季凝失笑地拧住他的耳朵:“我是没把害臊的基因遗传给你吗?”
余光落到季二疑她儿媳身上,沈放似乎也不怎么难为情,唯一不大赞同的或许只是代表他与季玩暄的两只螃蟹反了。
季玩暄不知道他这暗地里比大小的心思,又玩了一会儿刚才买来的各种沙子模具,心里也在琢磨自己的小九九。
这蔚蓝海岸漂亮是漂亮,但售卖的纪念品却没什么特别的,全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海螺贝壳项链,拿这个当他俩的情侣信物实在有些寒碜。
还好还有个忠实的cp粉张列宁——小眼镜送给他们的那对红绳两人今天不约而同地绑在了腕子上,季凝瞧见后托着下巴笑了好一会儿。
要不他们把这些玩具分了吧,小桶和铲子让季凝拿回去种花,模具对半,鱼和兔子给沈放,螃蟹和猫归自己。话说回来,一个海边的玩具套装为什么会出现猫和兔子呢……
“逗逗!”
季玩暄被他妈这突然一喊吓了一跳,也扯着嗓子“啊”了一声。
季凝似是终于嫌烦了,推了推他:“你俩去海边玩水吧,别打扰我筑建王国。”
惹不起。
季玩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连到大腿上的沙子,主动牵着沈放走到细软的沙滩与海水交界处。
脱了鞋,脚趾瞬间被微凉的海水打湿。
他们今天来没打算游泳,都穿的普通夏装,季玩暄还套了一条很显腿型的牛仔长裤,非常珍惜自己,很不想把衣服弄湿,所以玩得十分拘谨。
他好像是第一次见水的小朋友,浪一打上来,季玩暄就紧张地后退两步,心有余悸地躲在沈放身后。
可这一次他的避风港却突然不愿意好好工作了。
沈放仗着自己穿的宽松短裤,将季玩暄蜷曲的五指掰开握紧,拉着他,好坏好坏地向澄澈见底的海水走了几步。
浪花争先恐后地自海上而来,彻底打湿了季玩暄的裤脚。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破罐破摔向前一脚踹了出去,没能带起沙子,但是浪花却褪去了,好像是被这小混蛋吓住了一样。
季玩暄忍不住有一点得意,回过头想向沈放炫耀,但他却看见他的放哥牵着他站在一步开外,眼底是还未来得及掩藏的温柔。
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幼稚。
季玩暄难为情地笑了笑,回过头看向季凝的方向,发现她已经搁下铲子放弃了开疆拓土,正坐在大遮阳伞下欣赏海天一色。
他看到海的时候会想起一桌海鲜,季凝在想什么呢?
她那些从来不曾言说的过去里,是否也有过这样一片蔚蓝的海岸。
季玩暄抬起手臂在脑后枕了一枕,淡淡笑道:“放哥,我们去写明信片吧。”
他以前总觉得这个举动太过少女情怀,很不好意思做,但在眼下这个瞬间,他却突然很想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
沈放捏了捏他的手指,从来都是说“好”。
海边的小屋里除了玩具沙具还有各种精致的明信片,季玩暄在钻进去挑选之前对着季凝的方向大幅度地摆了摆手,非惹得当妈的感觉丢人举起铲子威胁他赶紧转身不可。
然而这位儿子却像是被骂成瘾,眼尾的弧度更深了些,背着手便轻快地跳上了台阶。
虽说季玩暄现在是只坚强的小鸡了,但小的时候,他完全就只是一只小弱鸡。
当年在少年宫学大提琴,小小季一定要妈妈从头陪到尾才行。
教室里不能留家长,季凝只能站在门外等着,但凡季玩暄一个回头没有在那扇后门的小窗上看见女人海藻般的长发,他就会立刻惶然地瘪下嘴,眼泪要掉不掉,手下也拉成了锯木的动静。
这点坏毛病花了整整一年才渐渐转轻,如今却又好像再度复苏,加倍卷土重来。
患得患失大约就是如此的感受吧。
食指划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明信片,季玩暄嘴边的笑容不改,眼底却多了片刻恍惚。
“喜欢这个吗?”
沈放拿着一盒手绘的小清新明信片递到了他的眼前。
季玩暄抬起眼皮,明澄眼珠又是亮晶晶的笑意如旧。
“好啊。”
小屋里没有多余的桌椅,他们只能趴在窗台上写字,不过窗户正对季凝的方向,季玩暄感到十分满意。
他每写五个字便抬眼检查一遍季凝有没有好好坐着,固执认真活像盯小孩做作业的家长——只不过动笔的是他。
三心二意的工夫,沈放已经写完了自己那张。
季玩暄轻咳一声终于专心了些,但嘴上还是没忍住天马行空来掩饰自己的磨磨蹭蹭。
“其实每年我过生日,都会给第二年的自己留一封信。”
这行为听起来可比现在做的事情更肉麻些,沈放落下笔替他看向窗外,善意地没有笑出声来。
但季玩暄很会为自己找补:“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百块钱,不过往往留不到第二年九月底,提前就会被我拆封花掉。”
沈放终于有些好奇:“你买了什么?”
这个问题似是触及到季玩暄心中极其柔软的地方,他用没有握笔的左手托住下巴,在写下明信片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心中尘封多年的窗忽然自内打开了一道忐忑的小缝。
“买花。”他说。
买什么花呢,沈放没来得及问。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猝然站直,甚至晃了一晃。
“……逗逗。”
手中的笔无声地掉到地上,季玩暄抬起头,模糊的视野里是季凝毫无预兆倒下的身影。
他从窗台上翻了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栽了一个很狼狈的跟头,松软的沙滩上埋着不起眼的贝类,轻而易举便划破了他的掌心。
季玩暄从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每一年的五月中旬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季凝会在那一天为自己买上一束精致小巧的棉花,一个人盯着看到很晚。
有一年的五月十四号,在季凝出去之前,门铃响了。门外是一个送花的小哥,手里捧着一束她最熟悉的棉花,绿叶衬底,里面还有一只小巧可爱的兔子娃娃。
卡片上没有字,送花的人说它来自远方。
季玩暄还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季凝握笔签收的手都是抖的。
他不知道这束花的寓意是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以后的每个夏天,他都会提前去花店预订一束棉花,季凝也习惯了在家里等一等门铃,再也没有为自己添过买花的出项。
再后来,那个送花的小哥在他家巷口开了一家花店,每个月的月初、月中、月末,他都会为季凝送上一束自己精心挑选的当季鲜花。
季玩暄原本以为,这一切故事都会有个好的后续。
只是,今年的一百块钱还没有塞进信封,季凝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叫不醒的睡美人呢。
少年的半张脸都蒙在了妈妈的肩膀上,表情迷茫像是看到了一道棘手的新题型。
他痴痴地望着尽头的天际线,很久都没有眨一次眼。
远处的船只鸣起了空远的汽笛声。
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彻底宣告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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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凝:我还没领便当,但前面派的鱼香肉丝味道真的很诱人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