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就到跨年夜,无论教导主任怎么遏制,信雅中学的校园里也骤然间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荷尔蒙骚动。
第一节课下,季玩暄正趴在桌上抄写上课打瞌睡时错过的英语笔记,突然胳膊被人怼了怼。
靳然出去上厕所了,宁则阳鸠占鹊巢,语气非常八卦:“季玩,你跨年上哪玩?”
季玩正眯着眼分辨自己昏昏欲睡时记下的鬼画符,头也不抬:“家。”
宁则阳:“在家干嘛?”
季玩暄:“写作业,睡觉。”
宁则阳:“……你不约会啊?”
季玩暄笔尖一顿。
虽然和彭也不约而同说了分手,但他们之前做戏搞出来的动静太大,骤然散伙必定又要被抓着问东问西。
好不容易大家不再对他俩投以太多关注了,要是因为分手再来一次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两人商量了半天对策,就之前的冲动脑残互相骂了对方小半钟头,最终决定还是不公之于众,大家就“让爱随风淡去,最后相忘于江湖”吧。
就是苦了学长,跟女朋友约会暂时还得偷偷摸摸——不过有彭主任在,他俩本来也得鬼鬼祟祟。
但同学们都还蒙在鼓里呢。季玩暄想了想,说:“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宁则阳看着他,一脸深意:“我怎么觉得你谈恋爱后反倒越发消沉了呢?”
季玩暄:“……”
他还没琢磨出什么答案不露马脚,班长却已经先一步帮他作答:“我懂,女人嘛。恋爱之前和之后完全是两个物种。”
宁则阳拍了拍季玩暄的肩膀,一脸同情:“苦了你了,好兄弟。”
季玩暄:“……你也受苦了?这么有经验。”
宁则阳表情一僵:“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我善于总结!”
可不是吗,文科班小希到现在还对他没印象,阳阳除了总结也做不了什么了。
季玩暄笑了笑,没再戳班长的痛处。
男生气不过三秒,很快又凑过头来,兴致勃勃地与他低语:“虽然我还没有追到小希,但我一直在收集各种约会攻略以做后备。听说中央区新开了一家店,情侣可以去那里做手模做戒指,挺火的,你和二彭跨年夜可以去那玩。”
想想到时候,新年钟声响起,他俩戴着情侣对戒用假手相握,深情对视,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这位十分钟限时同桌真是为了他和前同桌的感情操碎了心。
季玩暄:“……小希未来可真幸福。”
宁则阳得意洋洋:“那是!”
跨年夜是个约会的好时候,彭也肯定要和学长出去玩。季玩暄在软件上找到班长推荐的新店给她发过去,准备锁屏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打开了微信。
他置顶的消息只有季凝与文件传输助手——其实还想加一个,但他不敢,每次都只能手动滑屏,越过若干条可有可无的信息,翻山越岭才能找到。
不知道为什么,在虐猫凶手抓到不久之后,沈放突然对他疏远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快期末了?还是他想给季玩暄和女朋友留空间?又或者单纯只是觉得他太麻烦了也说不定。
季玩暄想不明白,也有点不敢想。
总之,与沈放的上一次对话还是圣诞节前一天。
他坐立不安了一晚上思考怎么给人发一条祝福短信才不突兀也不致陌生,但却是对方先发了过来。
“平安夜平安。”
很沈放的消息,一看就不是群发。
季玩暄嘴皮子都快被咬烂了,最后还是只发了一句“平安夜平平安安[苹果][苹果]”过去。
一发出去他就后悔最后两个表情是不是加得有点多余,结果沈放果然没再回复,他圣诞节收到的苹果也多得到现在还没吃完。
……算了。
季玩暄把手机扣下,重新拿起笔抄写英语单词。
心不在焉又抄错了词性变化,正确率比打瞌睡的时候还低。
“滴——滴——”
手机震动起来,是新消息来了。
季玩暄眼皮一跳,把屏幕翻了过来。
却是彭也的消息:“小鸡帮我,明晚出来,请你吃冰。”
二彭交往的学长,季玩暄后来有幸又见过一次。
因为体育生实力太强的原因,他们打篮球通常不爱来业余玩票场虐菜,自己就有另一支“校队”。学长是这支队伍里的小前锋,和沈放顾晨星的位置一样。
一班和六班每周有一节体育课同时上,二彭昨天就在自由活动时间拉着季玩暄跑去看了学长打篮球。
身高直逼一米九的阳光大男孩,鼻梁高挺,眼睛圆圆亮亮的,确实很帅。
彭也和他咬耳朵:“我觉得他有点像《网球王子》里远山金太郎长大后的样子,而且他也姓金,你说巧不巧?”
季玩暄也小声说话:“你不是最喜欢越前龙马吗?见异思迁。”
彭也掐住了他的脖子,俩人在场边小姐妹一样打闹起来,又闪瞎了一圈不明群众的狗眼。
学长确实是个挺好的人。
季玩暄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占了个“彭也男朋友”的名义讨厌自己,但没想到阿金学长听说后还特意加了他的好友,发了一大段话来感谢小季平时那么照顾小也现在还帮他俩打掩护的事。
在场边看篮球的时候也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学长就悄悄向二彭暗送秋波。
季玩暄就坐在旁边。明面上自己是被羡慕的狗男女之一,其实背地里他才是最酸的那个柠檬精。
这次更是了,彭也请季玩暄出来和他们一起玩,是因为燕城是个圈,得防着被有心人看见她“出轨”。
季玩暄:……
演戏还挺上瘾,估计都上升到情趣了。真是不能理解恋爱中的人们。
八点钟的十二月已经彻底天黑,季玩暄正在门边换鞋,厨房里季凝歪出半只身子:“出去玩啊?”
季玩暄站起来对她笑:“嗯,今天可能回来晚一点,别等我啦,到点儿就睡。”
季凝刚洗完碗,擦干手出来抹护手霜:“别太晚了啊,也别去太拥挤的地方,跨年倒数哪都能看见。”
季玩暄狂点头:“放心吧美女!”
季凝甩手赶他:“快走吧帅哥。”
中央区在近江广场附近,虽说近江,但其实离汶江且有一段距离。为了避开人流涌动的换乘站,季玩暄挑着冷门线路提前下了一站。
这一站修在广场与汶江之间的两不靠地带,据说是为了带动这里的经济发展,以后变成个什么酒吧创意一条街啊之类的,但现在还是挺无聊的一片土房子。
季玩暄刷卡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厅都没什么人。
他出发早,到得也早,考虑不到两秒就选择了左手边向江边走去。
这个时间大家不是还没出门,就是正在广场上四处游荡等待倒数,江边风又大,季玩暄走了两百米,一个人影没见着。
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一点不怕,就是有点冷。
季玩暄裹紧他妈妈手工编织的爱心围巾,找了个勉强避风的小街亭走了进去。
与彭也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他实在懒得动了,只能在这里吹北风。
人啊,不能当咕咕鸟,也不能太积极了。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目光开始涣散。
汶江很宽,太宽了,江对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听聂大爷说领导们正计划在他现在坐的这个地方建一座公园,适当地改造一下沿岸风景。
季玩暄和大爷畅想了一下,到时候从江上看过去,这片光秃秃的江畔将铺满绿色,中间用鲜艳的永生花摆出几个直径五米的大字——绿草青青,请勿踩踏。
季玩暄低下头闷闷笑了两声。
说来可笑,他在燕城长了十七年,还从来没在河西那边的江畔向河东看过。那片黑乎乎的地段常年在规划施工,大家很少会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如果……如果时间是一条河,是汶江,那江对面的自己已经多大了?
他会向这边看过来吗?
他在江岸,还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曾一个人坐在这里,目视现在的方向很久很久吗?
老天一吹风,季玩就吟诗。
吟了十分钟,脑子都被江风吹木了。他站起来,裹紧外套掉头就走。
文艺青年太他妈难当了,他要立刻去中央区商场挤在世俗人群中取暖。
好不容易连跑带跳回到了地铁站附近,季玩暄正搓着耳朵后悔自己怎么不从一开始就往右边走,兜里持续的手机震动便在这时变得明显起来。
他靠在风亭边接通:“喂?”
彭也的声音很紧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小鸡,你已经出门了吗?”
他都到了。
季玩暄眨眨眼:“怎么啦?这么急。”
女孩子抱歉又紧张:“学长急性阑尾炎,刚进手术室,我现在在门口等着。对不起啊小鸡,你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真的真的对不起……”
“没有啦,我还在家,”季玩暄出声打断了女孩子越来越低落的情绪,“严重吗?我来医院陪你吧。”
彭也松了口气:“不用了,小手术,很简单的。你在家的话正好不用出来了。”
季玩暄:“天都黑了,今天这么乱,我不得送你回家啊?好歹还挂着男朋友的名呢。”
彭也笑了出来:“算了吧,我小姑家就在医院隔壁,我出来拐弯就到了,今天就住她那。你来接我,我是到了,还不放心你那小身板呢。”
两人又在电话里扯了一会儿,觉着女孩子的情绪已经彻底恢复正常,季玩暄看了看手表。
十五分钟过去,正常阑尾炎手术差不多也快结束了,学长的家人应该也在路上了。
“我妈叫我吃水果,先挂了哦,明天聊。”
彭也又是一串“嗯嗯嗯嗯嗯”:“快去吧,我明天和你好好吐槽一下,天呐,万万没想到今天是在医院跨年。”
季玩暄笑得漫不经心:“说明你这一年都会健健康康呀,很好的。”
挂掉电话,腿都有点站麻了。
季玩暄伸了个懒腰,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准备打道回府。
刚一转身,便听见耳边关节“嘎嘣”一声,嘴巴跟着也打了一个磕巴。
沈放从地铁滚梯上到地面时,四周寂寥,唯一那个活人正以万分惊恐的目光盯着自己。
沈放:“……”
季玩暄试着张口,但下颌骨搭扣的地方在刚才那个哈欠之后突然出了问题,就像两个一直正常搭接的环扣一下子锁死了一样。
上下两排牙刚刚分离不到一厘米,就怎么也张不到更大了。
沈放手里还攥着一小捧花,不知道给谁的。季玩暄心中百感交集,眼眶瞬间湿润了。
“晚上好,我……我嘴张不开了。”
沈放:“……”
沈放笑出来了。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