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玩暄小的时候很喜欢发呆。
因为耳边不想听的话总是太多,但将自己放空的话,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贫血”“发热”“血流不止”“这不会是……”
少年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护士站的细碎聊天声戛然而止,聂大爷夫妇被他吓了一跳,迟疑道:“逗逗?”
季玩暄扶着墙缓了缓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出去转转,太闷了,很快就回来。”
他几乎有些慌不择路。
季凝还在昏迷中,正在接受各项检查,聂大爷皱了皱眉想跟上去,秋冉却主动站了起来。
“我去看着他吧,叔叔你们在这里等等阿姨出来。”
白阿姨疲惫地闭上眼睛,聂大爷扶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秋冉转身追了上去,可等到她跑到电梯间的时候,最近的一扇门已经关上了。
门那边少年空洞的表情被关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任她怎么戳动按钮也没来得及阻止。
季玩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
外面太阳太晒了,他像个畏光的小鬼,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倒退了回来,神思恍惚地走走停停。
可能撞上了什么人,也可能没有,最后走不动了,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了消防楼梯的某一层。
他就地找了一级台阶坐了下来。
心跳从某一刻起就没有平息过,好像是有个恶作剧的小孩,不停地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用钝器又戳又刺。一点血也没见,可是他却被人抽干了气力。
他不该在这里。
季凝如果醒来看不见他,会很伤心。
季玩暄扶住墙试了好几次要站起来都没有成功,在再一次即将跌坐下来时,他被人扶了一把。
很瘦弱的一只手,手的主人也很陌生。
他吞咽出一句“谢谢”,起身想要离开,但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季玩暄停了下来,转过头,目光从被箍住的手腕向上,落在了陌生人的脸上。
很亮的一双眼睛,里面有他看不懂的狂热。
季玩暄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扯出自己的腕子,回头扶上防火门的扶手。
他没心思和疯子打交道。
“我是沈放的表弟,你见过我。”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对方好像是被他的反应取悦,笑了出来,嗓音和清秀的面孔很不符,喑哑得有些刺耳。
“你来医院做什么,你家里谁被车撞了?沈放就是个扫把星……”
话音戛然而止。
季玩暄抓住男生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我现在很烦,听不明白,有话直说,动手立刻。”
他从来没听说沈放有什么表弟,这是哪个垃圾桶爬出来的臭虫。
男生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叫叶于闻,我爸是沈放的舅舅,虽然他并不知道。”
季玩暄疲惫地靠在了墙上。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他现在有些头晕,眼睛眨了眨,大脑运算失败,很不理解这个人在嘀咕些什么东西。
叶于闻额头上青了一片,咬了咬牙,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叶家人都有精神病,我爸有,他妈有,沈放也有。”
季玩暄兴味索然地松开手,拉开防火门走了出去。
门后的人跌在地上还在叫唤着什么“你迟早会来找我的”,听起来像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精神病。
季玩暄挽了挽袖子,指尖触到早已干涸结硬的血迹时愣了愣,他恍然从迷茫中醒来,快步走到导览图前寻找季凝所在的位置。
嘴唇快被咬出血的时候,秋冉从身后拉住了他:“逗逗,快和我回去,阿姨出来了。”
季凝还没有醒,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好像只是睡着了。
季玩暄趴在玻璃窗外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蒋韵清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少年出神地望着对岸,好像随时都会消散飘走一样。
她心中一颤,连忙上前抱住了他。
“妈……”
季玩暄眨了眨眼睛:“舅妈,你们来了啊。”
他真是怪傻的,妈妈在里面躺着呢,这样也能认错。
季元刚刚和聂大爷夫妇道完谢过来,目光落在季玩暄还没换洗的袖口上微微一顿,蒋韵清刚松开外甥,他就把小孩儿的脑袋摁到了自己怀里。
这人的胸膛跟他的脾气一样,硬得人脑壳撞得疼,但季玩暄却像终于摸到了一块浮板,缓缓抬手捉住了他的衣角。
上一次自己从医院醒来看见季元,他和季凝刚刚脱离生命危险,那这一次,季凝也能好好地醒过来,对吧。
季元没说话,只是抬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很轻地按了按。
天色已经晚了,聂大爷夫妇走过来告别,白阿姨的神情还是很憔悴,但已经尽力振作了起来。
“小凝还要住院观察几天,我回去帮她整理一下换洗的衣物,等会儿就带过来。”
蒋韵清摇了摇头,上前扶住她:“我和二位一起去吧,我开车带回来就好,不麻烦您再多跑一趟。”
聂子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聂家夫妇没推辞,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白阿姨余光捕捉到了一旁默默低头的女孩。
她沉默了片刻,捏了捏扶着自己的丈夫。
聂大爷会意地开口,叫了女孩一声:“小秋。”
秋冉迟钝地抬起头。
夫妻二人一时间都没说出话来,蒋韵清眼睛尖,立刻把她拉了过来,温声道:“你家住在哪里啊?阿姨现在送你回去。”
几人渐渐远了,季元拽着季玩暄坐了下来。
“我问过医生了,晕厥是因为贫血,你妈妈明天差不多就能醒过来了。”
他刚才好像也听过医生说这几句话,但是当时完全没有听进去,现在季元又说了一遍,可信度加强了很多。
季玩暄有点想缩起来抱住双腿,可是公共场合好像不大好踩在椅子上。
他恍惚地犹豫着,小舅却再次强势地把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上。
“睡一会吧,万一她夜里醒过来,你都没精神应对。”
季元也许是被季凝托了梦送来照顾他的,每一句都让季玩暄无法反驳。他顺从地靠在人身上,眼睛却迟迟不愿意闭上。
“太硬.了啊。硌人。”
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嫌弃地把小孩儿甩开,季元揽住了他的肩膀:“凑活一下吧,真烦人。”
好吧,那就凑活一下,等到季凝醒过来,他一定要告状。
季玩暄闭上眼睛,很意外地,他几乎一秒就掉入了深眠。
做没做梦已经记不得了,醒来时他没有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四周雪白一片,他不知躺在了哪间空病房,天都亮了。
季玩暄醒了会儿神,猛地坐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他推开门直接向重症监护室跑,然而玻璃窗内却是空无一人。他心中正惶然无措,路过的护士却好像认出了他,主动开口:“你妈妈凌晨转到普通病房了,从这里直走,转个弯就是,1201。”
季玩暄连“谢谢”都忘了说,转头便向她指的方向跑去。
推门的那一刻他只犹豫了两秒,立刻拧开门把手,快步冲了进去。
季凝正坐在靠窗的床上,数落弟弟削的苹果丑。
季玩暄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他进来的动静太大,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季凝立刻向他伸出手,弯了弯眼睛:“逗逗,睡得好不好?”
季玩暄头重脚轻地走过去牵住她的手,触手的温度真实亲切,他深呼出一口气,总算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心安。
季元把刚才削坏的平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语气又臭了起来:“能不好吗,就他刚才进来这动静,八匹马都能被吵醒。”
季玩暄没顶嘴,乖巧地把脸贴在妈妈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一样。
季凝被他看得心软,忍不住抬头剜了一眼弟弟:“我劝你对我儿子好点。”
季元默了默,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对不起。”
季凝回过头,对儿子眨了眨眼,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气音小声道:“我给你出气啦。”
活力十足,好像昨天的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季玩暄终于笑了出来。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