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是个黄道吉日,夏国的皇亲贵戚文臣武将皆被邀请至关山行宫。大臣们纷纷盛传,王上要晋封清妃,并在关山大举烽火。
大臣们纷纷上折子进言,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入乾元殿,企图阻扰赫连定举烽火。但也有更多人因为惧怕赫连定的威严,不敢反对,反而阿谀奉承,大赞此举甚妙,但妙在何处,他们饶是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宴会尚未开始,平凉内外已经盛传月华清妃是人间妖孽、祸水红颜。人们皆好奇这深藏于后宫多年的蓝妃到底长成怎样一副倾城倾国的模样。
后参加过宴会的人们流传:月华清妃,眉目美兮。淡妆素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见怜兮。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她看着歌舞,听着乐声,心中有些烦躁,但脸上掩藏着自己的情绪,显得兴致盎然。
酒过三巡,赫连定放下夜光杯,侧首对她道:“我夏国与宋国交好。宋国皇帝听闻朕的月华由蓝嫔晋封为妃,特地派了使臣前来贺喜,并带了礼物送给你。月儿,你可有兴趣一观?”
她微微颔首,赫连定挥手,示意宫人请宋国使臣上殿。
宋国使臣上殿,面色肃静,举止沉稳。对赫连定躬身行礼,低首禀道:“我宋国皇帝得知蓝嫔将晋封为妃,且列为四妃之首,实为六宫之主。特命下官给娘娘送上礼物以表恭贺。”说罢,挥手示意,宫女鱼贯而入,手捧绸缎一一呈上。
使臣解释道:“这些绢丝都是从江南吴郡订制的,千名绣娘日夜赶工,方织了这几匹,以贺娘娘晋封之喜。”
她檀口轻启:“甚好,多谢宋国皇帝的厚意。使者有劳了。”
使臣闻言,抬头见了她,脸色有些惊异,眼睛定定的移不开。赫连定见状,轻搂住她的肩,呵呵笑道:“宋国使者是不是觉得朕的清妃,很像少时在宋国为质的灼华公主?”
使臣点点头,拱手行了一礼,低头恭谨地答道:“像,又有些不像。”
赫连定叹道:“听说那灼华公主半年前香消玉殒,朕深深为之惋惜,而朕的蓝嫔在朕身边有已经三年了。她满头三千青丝化成霜雪,是在三年前为吸朕身上的剧毒,以至如此。”
使臣拱手答道,“下官记下了。还有一事,下官要启奏夏王。这批丝绢要得急,当时我朝皇帝特命云舫出面采办。为赶制这批丝绢,云舫功不可没。此刻,云舫的舫主卢隐公子也随下官,从千里以外的江南前来,正在殿外等着觐见夏王。”
赫连定点点头,宦官扬声道:“宣卢隐公子觐见。”
一个年轻公子身着月白衣衫,缓缓走上殿堂。不经意间,殿堂众人寂然无声,视线皆被来人吸引住了。他一路行来,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走得近了,殿堂众人才发现他右手撑一支精致的手杖,右脚微有些跛,可是却掩不住他翩翩若仙的风姿。
见了他,众人觉得他的风采气质与镶金嵌玉富丽堂皇的殿堂格格不入,他宜在江南的春雨杏花之间,呤诗歌赋,邀风遨月,更显天人之姿。她暗想,只怕“月华”二字用在他的身上,是最合适不过了。
他闲庭信步,走近首座前,望着她,眼眸像澄清的碧空。他平静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卢隐能为王上和清妃娘娘效力一二,鄙人三生有幸。得知清妃娘娘喜好菊花,织就的丝绢上皆是夏王指定的菊花图案,请娘娘一观。”他的嗓音如潺潺溪流一般幽雅清洌,听者无一不觉得心头被熨烫得软贴舒适。
她的心剧跳起来,广袖之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卢隐的身姿,他的眼眸,他的嗓音,他的一切竟如此的熟悉。
卢隐,卢隐,前世今生抑或在梦境之中,我们可曾见过?
在她呆愣之际,赫连定伸手示意,宫女手捧菊花图丝绸,走上前来,陈列于座前。她走下座去,细细看去,伸手处柔软清凉,满意地点点头。抬眼向卢隐看去,虽然只有一瞬,她的眼睛对上他晶亮的眼眸。他淡然一笑,眼中似含着千言万语无法诉说。
她赞道:“卢舫主让人所织的丝绢,本宫非常喜欢。王上要重赏舫主才是。”
卢隐道:“鄙人还有一匹绢,是特地命人为清妃所织。这秋菊虽然傲霜,但红梅更能凌雪。清妃风华绝代,清丽无双。这匹绢织的是红梅斗雪的图案,请恕鄙人亲手捧给清妃。”
她看向赫连定,他点头应允。卢隐拿过一匹丝,呈给她面前。她低头细看,只见雪白的丝缎上绣着若干红梅,凌霜雪而怒放,空白处还绣着几行小字。
她把心中的疑惑按捺住,开口赞道:“这其中的意思是极好的,我很喜欢。多谢卢公子的一片心意。”
卢隐嘴角扬起一丝笑,如沐春风:“多谢清妃赞誉,请清妃笑纳。”
她伸手接过丝绸,转头对赫连定道:“多谢王上和宋国使臣送给臣妾的礼物。天色将晚,王上为臣妾大举烽火,可否开始?”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文臣武将皆脸色不霁,暗中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出列,摇头晃脑地谏道:“老臣认为此举不妥,为博妃子一笑而大举烽火,干扰军政国事,此乃西周末年周幽王之亡国之举。王上,万万不可!”
赫连定依然端坐,神色不改,“朕知道,此时正是乱世之际,多事之秋。我夏国与宋国交好,如今国家太平,百姓安乐。西面虽有游牧部落吐谷浑是慕容皇族旁支,然而慕容氏的燕国早已灰飞烟灭,区区旁支更加不足为惧。至于举烽火,朕心中自有计较,臣等不必惊恐。今日,是蓝嫔晋封为清妃的好日子。蓝嫔在朕身边三年,为朕的登基大业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并为朕诞下皇子。为她举烽火,以示朕的优异心意。朕与她伉俪情深,给民间百姓和乐做一个示范,又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底下那老臣依旧老泪纵横,不肯罢休。紧接着又有大臣继续谏言,接二连三地有臣子上前请奏,呼天抢地,高喊此事万万不可。甚至激烈者以头触柱,头破血流。可是,赫连定依然不为所动。她心里冷笑连连,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好些个忠勇义士。
乘乱之际,她抬眼看了卢隐一眼,只见他对眼前的闹腾似乎完全置身于外。卢隐的眉目好像是雨后的翠竹林,平静而典雅,嘴角一丝笑若有若无,如清湖的涟波。侍立旁侧的宫女偷偷瞄着他,脸有些微红,手中的酒壶似有些不稳。
她拽了拽赫连定的衣袖,低声劝道:“如此这般场景,王上还是不要坚持了吧?臣妾经过今日一事,恐怕日后变成人们口中的妖魅祸水,指不定被人诅咒下十八层地狱。”
赫连定轻笑出声,握了她的手,俯首对她耳语:“爱妃怕了?朕并不怕,一切皆由我来承担。你若下了地狱,我和你在一起!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和你一起!”
她对上赫连定的眼,他的话犹在耳畔,她的心头震动。
连日来,她思量自古以来,帝王身边的妃子贤良淑德、雍容大度方能流芳百世。自己若成妖姬魅妃,定不能伴随在君王之侧。即便有杀神之称的赫连定恐怕也会担心祸水误国,终究还是会放自己出宫的。
此刻,她心底自问:帝王之爱不是最奢侈的吗?世间的女子都要不起它,要它的女人会受到诅咒。我和他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能待我如此。他若是真心待我,我还要离开他吗?心中信念有一丝动摇。
“那么,臣妾就和大王一起,欣赏这千年复见的为美人,再举烽火的误国殃民之举吧!”她露齿一笑,光华四溢,动人心魄。
“好。”赫连定从她身上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向宫侍下令。
底下的臣子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横眉怒视。她知道,在场的臣子在心里定把她诅咒了千遍万遍。不出明日,祸国妖姬、红颜祸水的咒骂便会甚嚣尘上。
她嘴角含着笑,和赫连定并肩站在楼台之上,眺望远方的烽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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