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饰以丹青绮绣,汉白玉所筑的高台之上,有美一人迎风而立。
她遥望天际,见天边霁云散去,蓝天如洗,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微闭了双目,感受微风吹在身上的畅爽,深吸了一口气,鼻端闻到淡淡的花香。
台榭之下,是一片如海的桃花林,花开如霞落似雪。风过处,粉红的花瓣漫天飞舞,转眼飘零落地,带着凄楚的美。
她冷冷清清地对身后的女子道:“紫梦卿,今日,我必须从这里跳下去吗?”
紫梦卿启口,声音略带喑哑:“你装疯卖傻多时,骗了王上不说,还抢夺了我的孩儿。我日日提心吊胆,没有一日能睡得安稳。你既然已经疯了,王上问起,说你是自己摔下去的,也怨不得别人。”说着,上前迈了一步,咬牙道:“所以,你,必须死!”
她嘴角微微扬起,“你终于变得聪明了些,你这个想法很对。不是今天,也会是明日。总之,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你终究要除去我这根心中的刺。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临走之时,容我再吹奏一曲,以作告别。希望我们,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那紫梦卿思虑了片刻,点点了头。她手执横笛,放在唇边,悠扬凄清的曲调流泻而出,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站在紫梦卿身后的宫人渐渐都被这曲调打动,眼中似有不忍之意。
桃林中小径,渐行渐近,出现了一个玄色锦袍男子疾步的身影。
她回首,对紫梦卿浅浅一笑:“我若死了,你一定会给我陪葬。我若有幸活着,你必定,生不如死。不妨,你我拭目以待。因为……你从未获得过王上之爱。”
紫梦卿脸色一白,目光森寒,“你……”
未等紫梦卿伸出手去,她从高台上纵身一跳,衣袂翻飞,银丝飘舞,如阳春三月白雪落下。那个玄色的身影转瞬飞奔至高台,伸出手臂,惊恐地大叫:“不!”
她仰面坠落,眼望着他圆睁的双眼,粲然一笑,身下一片殷红。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将开始。
她醒来已有三天了。
她记得刚醒来时,眼睛所看的皇宫装饰极其奢侈富丽,室中陈设无一不繁复精致,满屋金黄玉碧的装饰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一切让她感到既陌生且不安。眨了眨眼睛,她感觉身子很疲劳,似乎睡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身边是一个叫芳瑶的宫女近身伺候她。
坐在梳妆台的镜前,她被自己的容颜震惊了。铜镜中的脸没有血色,苍白似玉,淡粉的唇如零落的花瓣。一头银发,披散及腰,柔软像丝缎,如雪似霜。雪白的脸映衬着银色的发,如妖似魅。
她的手一寸一寸抚上头上的银发,手微颤抖着,对镜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芳瑶近身侍立,唏嘘道:“娘娘受宠于王上,紫妃妒忌,便下毒暗害娘娘,结果害得娘娘一夜白头。好在王上并不在意,反而更宠娘娘了。于是,紫妃便对娘娘下了狠手,把娘娘推下高台。娘娘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到今儿才醒来。”
她心头一惊,抬眼看着芳瑶,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芳瑶一边轻柔地为她梳理发丝,一边答话,言语中透着小心:“娘娘的满头乌发变成银丝是在半年前。而这次您昏迷,整整七日。王上已经将紫妃打入冷宫,幽禁起来,她再也害不着您了。您以前受的苦,王上都替您讨回来了。”
她有些愕然,皇宫中王上只有一个,而妃子太多,没想到她竟然会成为嫔妃争宠的受害者。她有些不可置信,可是身上的伤痕和满头的银发,又令她不得不信,她不知是该伤痛还是应该庆幸。
呆愣了半晌,她对芳瑶说道:“我想去看看紫妃。”
“娘娘不可。”芳瑶脸色有些白,连连摇头。
她回头审视着芳瑶,轻声道:“我去看她,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恨我入骨,三番四次地要至我于死地。这为何不可?”回首之间,梳子挂住了她的长发,头皮一紧,她不禁眉头轻皱,轻啧出声。
芳瑶反应过来,慌得立即跪下,连连磕头请罪。
她弯腰伸手扶起芳瑶,和声问道:“你很怕我?”
芳瑶点点头,转瞬又摇摇头,战战兢兢地答道:“自娘娘昏迷不醒,皇上盛怒,将惜颜殿里的宫人全部处死。奴婢是从别的宫调过来,每天近身服侍娘娘。奴婢怕,是因为宫里规矩极严,奴婢们没有不怕主子的。奴婢不怕,是因为娘娘如此容貌又和蔼可亲,奴婢便不觉得害怕了。”
她见芳瑶答话时嘴上说不怕,实则害怕得发抖。惜颜殿中,宫女宦官人数虽多,可个个悄然无声,殿内安静宁远。她估摸在这皇宫之中,宫规森严冷酷,怠慢大意不得。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笑,笑容萧索凄清,“你起身吧。你也是人,我也是人。从今往后,在我这里,在没人的时候,你不用自称奴婢。”
芳瑶闻言,有些不敢相信,看她微笑着点头,方才低头应了,起身行礼,依旧手握玉梳帮她细细地梳头。芳瑶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宽宏待人,掩不住内心的欣悦,话语自然轻快起来:“娘娘笑起来真好看,您应该多笑笑。”
听了这话,她敛了笑容,对镜淡淡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我不能去探视紫妃呢?”
芳瑶答道:“王上吩咐过了,任何人没有王上的允许,都不得探视她。”她停了一瞬,“再说,冷宫那个地方也不是娘娘千金之躯去的地方。”
说话间,芳瑶给她梳了一个好看的百合髻,插上吉瑞金凤步摇,“好了,娘娘您看。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娘娘。”
她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伸手拔下步摇,拆散了百合髻,如霜银发直垂及腰,似银色的瀑布。她命芳瑶重新梳理整齐,其他装饰全无,只在尾端用根银色丝带系了。
芳瑶见她的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太素淡了些,想了想,便提起画笔,沾了胭脂,在她的额间给她画了一个梅花妆。
芳瑶边画边絮叨道:“娘娘,传说宋国的寿阳长公主,有一日在含章殿躺卧。殿前的梅树被微风一吹,落下来一朵梅花,正好粘在公主的额上,后来梅花被清洗了下来,但公主的额上却留下了五个花瓣的印记,非常美丽。宫中女子见之竞相效仿,再后来流行到民间,也流传至我们夏国。这梅花妆映衬您的高贵清华,是最合适不过了。”
听芳瑶说话时,她仿佛身临其境,一名女子躺卧在宫殿庭院的梅花树下,额间粘了一朵红梅,红艳的梅花映衬着女子的肌肤更加雪白如脂,她立身在榻前看着,一切仿佛亲身经历。
脑中浮起的画面快得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又是这样,脑中的一些片段若有若无。她的头又有些疼痛,她微微轻吟,两指揉捏着太阳穴,唤道:“芳瑶,你扶我到外头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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