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和大陆的西北反向,阳春的三月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雪花簌簌下了整整三日,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逸城笼罩在一阵阴冷寒气的气氛中。
逸城是公仪国所有边城中最为稳定的一座城池。尤其自哈伊兰的大汗阿古林登位以后,逸城一片安详。即使是一年前公仪国与哈伊兰国在引兰城打仗,也并未波及过逸城的一个百姓。
然而,公仪国五十八年春。原本节节胜利的公仪国军在攻陷哈伊兰第三个重要城池落城的时候,被哈伊兰忽然出现的一个名叫景初的女将军大破了公仪国军。
驻扎在落城的二万公仪国军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将士们温热的鲜血与厚厚的一层白雪融合在一起,化成一股血水,形成了一道血河自落城上流了下来。
清澈的哈伊兰河流也变成了一股充满血腥味的血河,流过落城、流过新城、流过引兰城,流进了逸城,落在了逸城百姓的眼中。
哈伊兰军截断了逸城与哈伊兰的所有通道,关起哈伊兰国门屠杀剩下的三万多公仪国军。
令逸城百姓最为愤慨、最不能原谅的是,听闻哈伊兰国名叫景初的女将军,原名叫何絮,是为公仪国熙王爷的王妃。
是她带领着哈伊兰士兵对公仪国军肆意的虐杀、屠宰。
月夜中,天空中挂着一轮孤寂的弯月,只到酉时,逸城里便没有一个人走在街上。
孤寂的逸城南大街上,雪花簌簌的声音覆盖了整座逸城的沉闷,冷风瑟瑟。直到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在巷子里传来,划破了逸城的死气,才让人觉得逸城并不是一座死城。
一辆宽大的马车和三四匹骏马停在了逸城唯一一个未打烊的客栈前。
“驭……”阿一勒住缰绳跳下了马,来到客栈门前,敲了许久。
许久之后,“枝呀”一声响,一个睡眼惺忪的店家打开客栈的大门,伸出半个脑袋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气势凌冽的人,又将惺忪的双眼转而看向马车。
马车四面是金楠丝绸装裹,板面是上好的紫檀木,窗牖上是深紫色的绉纱遮挡。
店家掌柜擦了擦惺忪的眼睛,这等镶金嵌银的华丽马车可是他人生汇总第一次见。他两眼放光,一双眼珠子上似乎还泛着一层浓浓的光华。
他手脚麻利的侧开身,将房门彻底打开,从客栈中疾步走了出来。
掌柜的是个瘦弱矮小中年男子,皮肤黝黑,他一双眼睛露出了精光,似乎像是看见了闪闪发亮的金子。
因为与哈伊兰的战争,逸城一片阴霾,没有过往的商旅,也没有游历江湖的豪客,所以,逸城近日来甚少有开门做生意的店铺。
掌柜的不曾想,他今晚掌灯只是为了等待远方来投奔他的表妹,却迎来了一笔大买卖。
他凑上头来,将短小的脖子伸得老长,卑躬屈膝的问道:“几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阿一道:“要四间上房!再备些素膳……”
马车里,何絮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更加灵敏了。四间上房,分的是两人一间。阿一阿二一间、惜春风铃一间、另外两个侍卫一间。剩下的一间自然是她和公仪熙的。
她微微蹙眉,寒声道:“你又不缺钱,不能要五间吗?我习惯一个人住。”
公仪熙听到她的话,并不像三年前听到她要分房住的时候那么怒火攻心。
经过三年的磨砺,此时听到她的话,公仪熙只觉得她这么在乎房间的分配的问题,想来定然是记得三年前临江城的事了。
他嘴角一弯正想笑,嘴角被抓破的伤痕一阵疼痛袭来,他抽了一口气,冷哼道:“本王大发慈悲,赐你和惜春、风铃住一间,没让你住马棚,你就该感恩戴德了。本王的钱财为什么要花在你身上?你值得么,你配么?”冷傲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傲娇。
何絮忽略他语气中的讽刺,安心的舒了一口气,只要不与他住一间就成。能与惜春、风铃住一间自然最好。
三年前和他相处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在何絮的认知里,他除了易怒暴躁,就是好色。
公仪熙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眼,安心么?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他发誓要把曾经受的耻辱一一拿回来。怎么可能会让她过得安心。
惜春侧眼时恰好看见王爷眯起了眼睛,身上一抖,为自己的小姐默哀了片刻。伺候了王爷三年,亲眼见证了王爷对小姐的恨意,如今小姐回来了,指不定要被他怎样折磨了,
惜春和风铃率先下了马车,风铃觉得有些满足,借了王妃的光,她可是第一次与王爷同乘一辆马车。在马车昏暗的灯光照应下,王爷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息,犹如天人,本就绝美的脸近距离观看之下更绝色了。
起先马车是准备王爷王妃两人乘坐的,但王妃自从解穴了以后,便对王爷大打出手,两人在马车里乒乒乓乓打了好一阵。王爷的脸上被抓破了好几道口子,王妃的脸上也红了一片。
后来阿一实拗不过惜春的哀求,恬着脸对马车说道:“主子,王妃身上的伤口再裂开,恐怕会留疤。”顿了顿,又道:“王妃,王爷身上的眼儿媚还没解开呢。剧烈运动会使毒发。”
阿一的话很有效果,两个人消停了一会儿。
不过,不出片刻,两个人又打了起来,何絮只要想到公仪熙三年前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把他剁成肉酱,做成肉夹饼炸了吃。
而公仪熙只要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敢陷害他之后逃跑,一逃跑就是三年,就恨不得把她压在身下狠狠的欺负。
最后众人无奈,只能把惜春和风铃两个人推进了马车。
面对着惜春和风铃,何絮才消停了。
这不,风铃和惜春才有幸与王爷同乘一辆马车。
风铃掀起了马车帘子,公仪熙率先下了马车,大步流星朝客栈走去。在客栈廊下的信灯照耀下,他脸上数条抓伤的痕迹有些骇人。
阿一一愣,王妃果然有本事!
惜春把圆圆的小脑袋往马车里一凑,“小姐,下马车了。”王爷不在,她还是习惯叫她小姐。
头一次失明,何絮十分不习惯,完全没有方向感,只能凭借着惜春的声音,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忽然,何絮感受到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一双小手,寒气袭来,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公仪熙一拉一逮,何絮便朝着马车口直直摔过来。她的额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袭来。
何絮连额头都来不及揉一下,便又朝着公仪熙击去。她脑海里只是想:这个肮脏的怀抱也不知道抱过多少人。
公仪熙搂着她的前腰,微微一侧身,躲过了她的小掌。何絮捏住公仪熙搂着她腰间的手腕。
公仪熙不会忘记三年前在临城楼的那一晚,她用的就是这一招,把他打倒在地的。
公仪熙立刻一抽手,转身绕开了。
然而,当公仪熙抽身之后,站在马车边缘的何絮只感觉全身重心不稳,直直朝着地面扑去。她想要翻身,但马车边缘与地面离的太近,她这一翻身,正好把后背留在了地上。
惜春惊呼一声,立刻跑过来,抱着何絮道:“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何絮嘶了一声,一手捂着腰道:“腰……不能动了!”
妈的,瞎子原来是这般可怜,尤其头一天瞎眼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公仪熙冷笑一声:“看你还打不打。”
何絮一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掌柜的站在廊下,张着一张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马车前的一对穿着华丽的男女,俊美异常,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对璧人。他活了五十多岁,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男子脸上一条条抓伤的痕迹蜿蜒,却丝毫不影响他通身的贵气,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脸上似乎挂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他身着一身深紫色华服,衣料是一寸之价可以一斗金比之的蜀锦。
而女子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也红条相间,右脸颊上更是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疤痕,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像是一只扑闪着的小蝴蝶。
她身着一件碧绿湖霞影纱,全身散发出一股出尘的冷淡之气,犹如九天上下凡的仙女。
两人之间的打斗就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掌柜的看家男子冷哼一声之后,缓步上前,点了女子的穴道,把她抱在怀里,经过他的面前,往客栈走去。
然而,当女子苍白面无表情的脸从掌柜的面前闪过的时候,他一顿。
自三年前开始,逸城中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熙王妃的画像,画像淡了、碎了、烂了又会被人换上新的画像。
熙王妃的画像像是一一个经久不衰的传奇在逸城中传开。
熙王妃的长相的刻在了逸城每一个百姓的脑海里。
而此时,眼前倾国倾城女子的脸与画像上熙王妃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掌柜的一顿,拔起脚步往外跑去。 医妃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