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回,苏衍看见夏十七,却没说什么话。
夏十七静静瞧着他临池作画,一袭淡兰色衣袍浅若流云,温柔静谧的色泽越发衬托出他高雅淡漠的气质。
苏衍无疑是长得最有书生气质的,看似孱弱,却也会为了心上人红了眼。
苏斐南先开口:“二哥。”
苏衍没有回应,他执了画笔,云袖滑落,清瘦白皙的手腕裸露在空气中。
阳光恣意为他铺撒了一地,水波粼粼的湖面上,雪白天鹅张开双翅在水中跳舞。
而宣纸上,一只只天鹅犹如娇艳女子一般美态遍生。
苏斐南早已习惯了苏衍的敷衍,若不是因着这层血缘关系,恐怕苏斐南也不会主动凑上前。
他来,主要是为了带夏十七为关婧月看诊。
心病还须心药医,苏斐南相信夏十七会是那一份良药,能解开关婧月的心病。
“婧……二嫂呢?”
原本苏斐南想直接叫关婧月的名字,如同从前一样,但却看到了苏衍瞬间瞧来的冷寒眼神,顿时换成了尊称。
苏衍听见“二嫂”两字,及时压抑住了自己的愤怒,淡淡说道:“用过午膳便出府了。”
夏十七和星沉站得不远,也听得清楚。主要他们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目的,二人心神坦荡,彼此小声地说着话。
苏衍不辨喜怒地看了他们一眼,忽而沉声道:“管家何在?”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管家忙道:“行业有何吩咐?奴才就在这里。”
苏斐南并不惊讶,不论是皇宫里太监婢女,还是各个王府的下人,等级再高,都还是奴才。
苏衍道:“王府里怎的还有外人?碍眼又呱噪,还不速速轰出去?”
管家忙点头哈腰:“是是是,王爷说的对,奴才这就去做。”
见管家朝夏十七和星沉走去,苏斐南眼神渐渐冷了,他袖手而立,身上散发出冷厉的气势。
“本王带来的人,我看谁敢动?”
管家暗自叫苦不迭,他哪里能拗得过苏斐南呢?
苏衍见状便是一手冷笑,手下画笔不停,画中的天色却突生变化,只见乌云避日,风雨欲来。
苏斐南上前一步道:“二哥,你可知道二嫂去了哪里?”
苏衍只道:“不知。”
苏斐南继续道:“二嫂近来身子如何?我带了夏十七来,还可以为她诊治一回。”
“不需要,你们走吧。”
苏衍的拒绝都写在了脸上,夏十七一直瞧着他们这边,余光又注视着星沉蹲在地上研究蚂蚁。
那边,苏斐南轻声问道:“二哥……还在生我的气?”
苏衍本是沉着脸色作画,闻言冷笑一声,掷开手中画笔,眉眼之间满是锐气。
“生你什么气?本王与王妃琴瑟和鸣,你呢三弟?日日往我府上跑,知道的人以为你是关心嫂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觊觎嫂子!你到底将我这个二哥置于何地?”
苏衍气势冲冲的质问着,苏斐南不喜欢他这番模样,完全不像是从前清高孤冷的二皇子。
苏斐南忍不住道:“二哥,你我都知道,若是当年我没有出征,婧月会嫁给你吗?”
苏衍越发生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堂堂瑞王爷,还比不上你一个舞刀弄枪的武夫了吗?”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衍决绝甩袖,嗓音极冷:“别说了,苏斐南,打小你就受父皇宠爱,母后为了讨好父皇,主动将你带在身边抚养。你锦衣玉食,夜夜笙歌的时候,知道我在哪里吗?我在永巷里面!求着一个老太监给我买笔墨纸砚!”
苏衍从未主动说过这些,连苏斐南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事情。
苏斐南才知道,原来苏衍从前的故作冷漠,竟也有他的原因。
苏斐南无意和他争吵,微微放低了音量:“二哥……”
谁料苏衍想起了什么,面色越发沉凝,他瞪着苏斐南,眸中森冷,几乎像是天地之间的暴雪。
夏十七和见状不对,拍了拍星沉的脑袋,示意自己过去看看,还没等她挪过去,就听见苏衍说了一大串的话。
“你以为是我乘人之危,趁你去了边疆,便向皇兄求旨请娶阿月的吗?呵,你真觉得阿月喜欢过你?”
夏十七忙看向苏斐南。
苏衍的话过于直白,苏斐南那直来直往的性子,只怕是不妙。
果不其然,苏斐南原本白皙的脸越发白了,不过是苍白。
苏斐南轻轻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他到如今还不肯相信……真有那么爱吗?到底爱是什么?能让人完全失去理智!
夏十七心头又是一阵痛。
她几乎不忍再看,然而却无法转移开实现。苏斐南明明身姿挺拔的站立着,她却觉得他太累了,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摔倒。
苏衍没有察觉,只顾自的说道:“苏斐南,我告诉你,不是我主动要娶阿月,是阿月主动要嫁给我!”
他的话,几乎刺痛了苏斐南的眼,他眸中隐隐有着水光,熠熠生辉。
苏斐南喃喃道:“为什么?我不是跟她说好了,等我凯旋归来的那日,我就娶她吗?”
他还记得离开的前一天,关婧月应邀来到花船上,和他见面。
那日晚上,她穿着浅粉色的长裙,明黄色的褙子十分家常,臂弯间挽着的长纱美丽动人,更衬得她肤色细腻柔美,林煌灯光下,她微微低下了优雅脖颈。
苏斐南笑了笑,说着:“这江山万里,我都愿为你——铺满红妆。若是皇兄不乐意,我也要这么做,因为你值得这一切。”
关婧月抬起有些仓皇的眼眸,眸中似乎含着急切,“煊王爷,我……”
苏斐南用手指抵住她的呼吸。
“嘘——别拒绝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用最盛大的婚礼迎娶你。”
他瞧着灯下婉约的倩影,心口满满的都是幸福。
然而——
话犹在耳,苏斐南胸口沉闷地几乎喘不过气。
苏衍还在继续:“你现在懂了吗?阿月爱的人是我,不是你。哪怕你觉得是我抢走了阿月,但我仍要告诉你,阿月从来都不是你的。”
苏衍还记得在永巷的那段日子,除了作画练字,唯一愉快的时光便是和关婧月在一起。
那时候,关婧月的姐姐在后宫还是答应,但因为有着苏哲谦的宠爱,关婧月得以经常进宫陪伴。
苏衍的神思从过去中被拉了回来,眼前苏斐南正盯着他,眼底的亮光渐渐熄灭。
“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看到苏斐南不痛快,苏衍难得开怀大笑,笑完了,他才满是讥讽地说道:“是啊,我的三弟,你不知道,京城里的人笑话了你整整三年。你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婧月她永远不会爱你,因为她说过,她这一生都只爱我一个。”
“我……我先走了。”
苏斐南狼狈逃开的身影,竟然失去了他往常的强势高大,夏十七心头一刺,脚步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不得不说,苏衍的话过于残酷。
若是苏斐南执意不信,那么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可是……苏斐南信了。
因为这是他血溶于水的二哥。
皇家无情,到他们这一朝并没有那么明显。十年前,先皇过世,死前留下口谕:着大皇子苏哲谦登基为帝。
这一代只有三个皇子,那时候二皇子苏衍痴心作画,满腹诗书,无心皇位。
三皇子苏斐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为了争一席功名,主动出征。
他想要大功告成那日,封大将军,迎娶关婧月,让她做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
可是谁想得到,苏斐南出征的第二日,关婧月面见皇上,再从大殿出来时,领了一封圣旨。
关将军次女关婧月,贤良淑德,品行皆优,正是适婚之龄,着三月后嫁给瑞王。
那一年,京城热闹至极,却从未传到过边疆,只因边关动荡,谁也不想扰乱苏斐南平定边疆的心。
苏斐南一口气走出了老远,当他用上轻功,速度更是日行千里。
然而,当他终于清醒了片刻,终于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却发现夏十七和星沉远远的跟着,两个人都是大喘吁吁。
苏斐南眸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深深吸了口气,大步回头走过去。
“你们跟来做什么?想看本王的笑话是吗?”
他面上沉凝,发红的眼神中并无温暖的气息。
夏十七却心头骤松。
对了,这样的苏斐南才是真的。
像之前他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喜欢她,脾气反复无常,任是她不想去看都懂得他的痛苦纠结。
那样的苏斐南不是真的。
她面上渐渐有了笑意,轻轻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她跟来做什么?
苏斐南不懂,只能出声问她:“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发现了自己对本王的心意吗?”
夏十七好一阵无语:“……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你还爱她吗?”
星沉低着头思考,爱是什么?好像很缥缈,但是他爱师父!
苏斐南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淡淡背过身道:“爱,又如何?她并不爱我……”
“可你并没有问过她呀!”
夏十七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呆了苏斐南,他怔怔瞧着她这个清瘦的小姑娘,想不到她竟然有这么大的爆发力。 蛊惑王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