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话剧

　　是一出话剧，在C大上演，如火如荼。所有人，都紧张地排练着，等上台那一刻。

　　这出戏，截取自中国古代神魔小说《封神演义》，讲的是妲己与纣王。刘欣，是这出戏的男主演。

　　他站在台下，看着舞台的搭建。手边，是他的戏服，华丽非常，王者霸气……但，却让他异样。

　　那衣服是死物，然被他触碰，却有着毒蛇咬嗜的异感——一触碰，大脑便会自发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钻。

　　“刘欣，你磨蹭什么？明天就要上台了，最后一次，快点排练呀。”那担当导演和编剧的同学紧张万分，这也是他的首秀。

　　“哦，好。”刘欣慌忙地拿起衣服，跑向后台。

　　但，衣服穿在身上，头脑却晕厥沉沉。眼前视线，全都模糊，像被人用雪纺，遮住一双招子。

　　怎回事？疑惑中强忍，努力地走上舞台。那舞台，已然搭好——舞榭歌台，竟像是真的，千百年前的殷商王宫，华丽而逼真的展现——

　　站在台上，咿呀支吾地吐着台词。刘欣的头愈来愈沉，愈来愈沉……沉重中，一副画面构筑眼前，真实的，带着气息的……都感觉得到。

　　他看见，他是那穿着王服的君主，眼前一个，身披彩衣的女子，却不是配戏的女主角。是另一个，更加漂亮，亦更妖艳。

　　眼角眉梢，都好迷人……嘴还在呢喃，一字一句，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还未搞明白，画面又转了，像是电影剧本的分镜，从中国，转到另一个国家——日本，东瀛！男女主角，仿佛是电影里的天皇皇后，穿着和服，群臣叩拜，却是古代……

　　怎……怎回事？

　　眼睛一黑，刘欣沉沉倒下，只晓得，最后的意识定格在一副画面。是群臣的逼宫，及女子分别是的无奈。

　　醒转过来，是在医院，一群人，乌泱泱围坐一团，像是一个巨大华丽的牢笼，他是里面的兽。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那导演几欲吓疯，他的戏，有人晕厥，若出事，很难担待：“你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我早上急匆匆，没吃早饭，又有点紧张，所以……”刘欣扯了谎，他也只能扯谎，之前种种，实在荒唐，不好对外人讲，怕被当做有病。

　　“那你明天……”他冷漠的关心着明日的演出。

　　刘欣一笑：“没事，早就记得很熟……”是的，那一幕他记得很熟，昏倒那一刻，所有台词，都被刻在了心上。虽然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在医务室待了一个小时，刘欣便回到教学楼。虽然还在排练中，但因他身体不适，所以便不去参加。

　　走在校园里，不断回想着之前种种。太诡异，从最起初身体自然的排斥，到刚才昏倒的幻觉，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局——连环套。

　　百无聊赖，刘欣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但，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打量。然而，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眼睛的主人。

　　难道是狐狸，那样狡黠？狐狸……莫名的，这个想法在刘欣脑海萦绕，苏妲己也是狐狸。他觉得有几分荒唐，总不是一出戏，招来那妖怪的魂魄？

　　兀自发了笑，摇着头离开。

　　一晃，一天转瞬而过。次日的演出，人潮汹涌，那是学校的重头戏，据说费了好大功夫。更有甚者，自掏腰包，买了戏服……宣传上讲，这一场，不逊任何戏院演出。

　　幕后，偷偷卷起帘子，刘欣偷窥着众人观赏的表情。愈发愈发紧张，那么多人，万一出事，可怎么好？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诡异幻觉，再次成了大海汹涌的波涛，席卷而来。刘欣是被淹没的无助凡人。

　　他看见了另一幅画面。从那位日本天皇松开女人手开始，画面又是一跳，到了中国。但，更血腥残暴，那君王，像是兵败，披头散发，站在宫殿中。

　　女人跪在他脚边，似是祈求，但，他一脸麻木，双眼绝望。他的剑，抵在喉间，挥舞姿态，如萤火虫，带出血红颜色。

　　刘欣被惊吓，猛地一抽，回到现实。已经要开始，所有人，都准备着上台。他不好掉链子，只能赶鸭子上架。

　　但，隐约的不详，让刘欣觉得，接下来，不是话剧，而是一出残酷戏码！

　　他的预言成了真

　　“大王……”舞榭歌台，饰演妲己的女子妖娆妩媚，捂着胸口：“臣妾胸口好疼，一抽一抽……”这是挖比干心的那幕，剧本有些微改动。那编剧，认为这一出，最具张力。

　　“爱妃……”刘欣莫名卡壳，不知为何，这句话要吐出，如吞咽苍蝇，让他难受，亦有几分恶心。

　　逼迫着，说出了后半句：“你怎么了？”下意识扭过头，却对上幕后导演目光，是焦急，是怨怼。

　　好在“妲己”有灵性，当场改戏，从刘欣怀中挣扎出来：“不知道……”按照剧本，她走到台灯下。

　　猛地一下，她又“倒”在地上：“大王，给臣妾摸摸……”

　　刘欣隔了她几步远，正准备过去，忽而，悉索声传来，众人惊诧，都怔住。随声音张望，是台上那张灯——摇摇欲坠地掉了下来！

　　女主受惊，不及闪开，那巨大的灯，成了凶器，砸在她身上。只一下，鲜血飞溅，一滴滴落在刘欣脸上。

　　“呜……呜……”喉间作动，一大口呕出。现场，顿时乱套。一干人等，无不惊叫着向外跑，匆忙间，好多人受伤。场面更乱了。

　　直到警察赶到，才维持好秩序。刘欣还在发呆，直到被人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原本鲜活美丽的生命，这么快，就凋零？

　　刘欣亲眼目睹警察抬走那具尸体。

　　此刻，剩余警力，都在询问相关事项。他们检测得知，有人在吊灯动了手脚。主要问责的是编剧，这杀机，太意外，除他，谁能那么清楚的算准时间，晓得女主角会在哪一刻站在哪个位置？

　　但他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太无能。刚才那一幕，已经让他失禁，整个裤裆，一片潮湿，骚味明显。

　　他哆嗦着：“真的不是我，剧本虽然是我写的，可是每个人都看过，都有可能……”后经过调查，他与被害者无仇无怨，显然不会下手。

　　那是谁？第二个嫌疑人便是刘欣，因为他和女主演对手戏，自然也清楚什么时候，什么剧情，什么位置……

　　但他也不是凶手，两人交情太浅，对方完全是好心客串，不在一个系，自然无仇无怨。

　　于是，这案子被搁置。

　　但，案子与流言不同，流言永远都不会被“搁置”，因为它是一场强烈的病毒，只要一个人“感染”，便可以渲染一整个世界——

　　所有人，都在讲着这起意外。因了流言本相，到最后，都会离奇。不晓得哪个知道大概皮毛，所以愈发神乎其神。

　　最开始，只说有人吃醋，到最后，却有人说，凶手就是刘欣。因为他曾经向死者表白，但遭拒，所以怀了杀机。

　　刘欣苦不堪言，因流言经了太多人的嘴，哪里晓得，哪一句是谁说的？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忍受着每一个把他看做凶手的目光。

　　甚至老师，也对他不公正起来。踩高拜低向来如此，但谁能预料，倒霉的会是自己？只能默默承受……

　　他被人孤立

　　有时候，刘欣很佩服世人。这件事，没有随着时间淡忘，反而愈发难听。有人讲，他家人贿赂了警察……

　　走路时，吃饭时，所有人看到他，纷纷避开。这不是同情，是嘲讽……对于一个凶手的嘲讽。

　　这天吃饭，他坐在食堂座位，一点一点扒拉碗里饭食。一粒一粒，塞入嘴里，咀嚼动作亦麻木非常。

　　正悲痛，一个人坐了过来。是一个女孩，现在已经很少有女孩敢靠近他，哪怕只是坐过来，都让刘欣受宠若惊。

　　试探着问道：“你……不怕我么？”说完又觉多话，真是，好不容易有人不怕，为何非要赶走？他想抽自己一耳光。

　　女孩一笑：“我相信你不是……”

　　惊诧，对方语气肯定，刘欣都怀疑。

　　“你……为何？”

　　女孩脸红了：“其实我一直观察你很久了，也暗恋你很久了。据我的了解，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心一下子暖起来。这是寒冷里的一盆炭火，最卑微的温暖，但也最打动人心。两人交谈之后，渐渐知心。刘欣晓得，女孩名叫喻娅。很好听的名字，像童话主角……

　　因了这点温暖，他们成了情侣。

　　其实刘欣不算爱她，只是一种感激，或者仅此于好感。但好在，刘欣本性很好，并不朝三暮四，也算知足常乐。所以，两人感情还算不错。

　　只是，刘欣在和喻娅在一起时，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偷窥……眼睛，记得那天也看到过，然后第二天……

　　莫名感到不祥。

　　更不祥，是幻觉的出现。他又一次看到，更真实，更窒息——他看见，那位君王，在和那女子诀别，约定有来世，仍旧要坐夫妻。无论哪里，都要找到，无论多久，都要等待……

　　是刘欣的声音，附在君王身上！

　　恐惧，把他拉回现实。

　　“你怎么了？”见刘欣一头汗，喻娅心疼擦拭。

　　刘欣看到她的脸，有一种担忧失去的惶然：“没……没……”他感觉，眼前非佳人，但不好明说。更感觉，可能她……

　　怎办，怎办，怎办……刘欣已经经不起打击。

　　他成了贴身的影子，除了女厕，都会跟随。喻娅亦接受，觉得是男友疼爱。

　　但，仍旧有无法跟随的时候。是一天晚自习，刘欣照旧提前结束，然而，到了喻娅教室门口，却不见人。

　　问了人，好歹求告，才晓得喻娅一小时前去了厕所。他们都以为，是逃课约会……

　　刘欣感到了一阵担忧，急速跑到女厕前，忐忑着喊喻娅名字。没有回应，又不好进去，他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来了人，那女孩用打量变态的眼光看他。

　　刘欣顾不得这些，冲过去，祈求道：“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上厕所至今没出来，你……能不能帮我进去看看。”

　　那女孩应该认识刘欣，无办法，刘欣名气太大。她拘促着答应，但进去不到一分钟，便传出惨叫。

　　“啊……死……死人了！”

　　一番话，结结巴巴，刘欣都没听清楚，只觉得天塌地陷。后警察赶到，把他带到警局都未能平静。

　　那些警察，似乎在怀疑他——这很正常，因为死者正是喻娅。和前一位一样，尸体惨不忍睹。但，那可以推脱为意外。

　　像是预告着什么……是《封神榜》里妲己的残酷。

　　难道……和幻觉有关？刘欣忍了忍，却没说。因为警察已经怀疑他，那些流言，对他不利……连续两名死者，都和他有关，是人都会怀疑。

　　好在，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刘欣并非凶手。他被警察放了出来。

　　只是学校肯定不能待，有时候杀人不需要兵器，只需要流言……把人逼疯，让人窒息，然后自杀！

　　他痛苦的想要自杀。

　　尔后，每一天的活着，都像是细碎的折磨。身体，灵魂……他愈发消瘦。但，更多的，是幻觉的折腾。

　　自两起命案之后，他实在看到那些幻觉。闪转腾挪，从一个，跳到一个，最高明的分镜手法！

　　而每一个场景，他都是主角。渐渐地，刘欣开始迷失……幻觉中的迷失……你是我，我是谁，谁是谁？亦或者，前世是谁？

　　一日，从梦中惊醒，隐约中觉得屋外似是站了一个人。朦胧的，看不清样子……但却被直觉支配，认为那应该是女孩。

　　“你是谁？”顾不得玻璃，刘欣一下起身，赤着脚，奔向屋外。

　　他住的地方很偏僻，石子咯着脚底，让他生疼。但仍旧继续向着影子奔去。

　　终于，他看到了……

　　东瀛国妖艳

　　那真真是一个女子，月光上，淡抹颜色，穿着雪纺长裙，却不俗气，宛若天人。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脸……都好精致。

　　像是盖住了一切颜色一般的美丽。只是，神情太过忧伤……

　　“你是谁？”刘欣莫名谨慎起来，虽然明显觉得，这人和凶案脱不得关系，但仍旧谨慎仔细，怕惊扰她。

　　如同一个等待千年的爱人，忽而出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头，又开始剧痛。刘欣猛然蹲下。

　　女孩也跟着着急，奔过来，抓住他的手，轻轻唤道：“您没事吧？大王，天皇……臣妾在这里……”

　　大王……天皇……像是几千年前有人对他的称呼，隔绝了岁月的轮回，被淹没在尘沙里……经过后人的挖掘，终于重见天日。

　　刘欣，在恍惚中记得一切。

　　殷商时，他是被人诟病残暴的帝辛，有人讲他为讨苏后一笑，杀忠臣，设酷刑，不惜以人命验证……甚至，就连发妻和叔叔，都被残酷虐杀。

　　最终，众叛亲离，人人倒戈。

　　但，他晓得他没有——至少这一世，终于晓得，那不过是对前世他的诟病——他是明君，比干并非被他挖心，姜后被杀，亦死有余辜。

　　而妲己……那被骂做狐妖的女子，的确是妖……狐妖。但，妖不能有情？为何老天残忍，世人多事，要生生拆散一对璧人，因为人妖相恋，所以要诟病？

　　刘欣终于想起，亦晓得，眼前这位，是他穿越好几个轮回的爱人。

　　“妲己……妲己……是你！”他亲唤，过往记忆，如流水一般，翻滚着袭来——他记得，兵败时的许诺，他拉着妲己的手：“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再做夫妻，无论我在哪里，你在哪里，都要找到彼此——”

　　他到了日本，成为统治日本的天皇。妲己……她辗转了几个国家，终于找到了他——那与她宿命纠葛的君王。

　　在一场选秀，颠倒众生的绝色里，他唯独看中她……是前世记忆在作祟。与日久的相处中，他渐渐记得。

　　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但……她是妖！总有人多事，不肯放过……人，妖，鬼……异类，所以在凄美的爱，都不足以撼动最肮脏的人心。

　　他们再次被拆散，妲己……那一世已叫做玉澡前的妲己，被人封印镇压。因了逼宫，他只好逊位。

　　与绝望中，他黯然离世。

　　那篡改历史的后人，与千年跨越，与中日两国，都不肯放过这对恋人。妲己，仍旧是被人抹黑的妖邪……

　　“我等了你好久……后来，我的封印被解除了。但我晓得，我是妖，你是人，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我去投胎了。”她娓娓讲出她的故事。

　　投胎时，因不肯忘记，所以打翻孟婆汤。她带着记忆，在人海中寻找……当她看到刘欣的第一眼，就晓得他是谁。

　　只是……那一出戏，实在让她难过。她晓得，和刘欣搭戏的女子喜欢他。怕失去，所以动了杀机……既然世人诟病狠毒，那就索性真的狠毒！

　　她偷看剧本后，在灯上动了手脚，果不其然，一切都如她预料，那女子，死在灯下！

　　尔后，刘欣又和别的女人有染。她哪里能够忍受？横跨两国的委屈……她将喻娅杀死于厕所，按照后人编排的手法……

　　“大王，臣妾让你委屈了——”

　　委屈么？不——一点也不，爱情是最伟大的，跨越一切定义，章法……刘欣颤抖着伸出手。但，还来不及拥抱。

　　有人杀来了！如第一世打进来的兵马，如第二世逼宫的贼子……那是一群警察。

　　“哼，好动人的故事……”带队的，拿着枪指着两人：“我不管你讲的是真是假，反正你现在插翅难逃。”

　　他们是偷偷在暗处监视刘欣的人马，刘欣本人都不知道——他们怀疑，凶手不是刘欣，就是和刘欣有关的人，监视中，必有发现。

　　果然，今日发现真相，在偷听完一个故事后，带人杀到——

　　“你跟我们走吧——”一群男人，抓住那弱女子的手，拼命扯着。两只手，再次被扯开，是命运的残酷。

　　“大王，你等我，下辈子，我再来找你……我要做你的妻子啊……”渐行渐远，声音，人影……刘欣被绝望包围着。

　　猛地一下，蹲在地上痛哭。

　　为何，为何，为何上天容不得一个女人？

　　为何，为何，为何世人容不得一对恋人？

　　他绝望而悲苦着……

　　情为何物？

　　是在好久之后，刘欣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到了一个墓园。最角落，埋葬着一缕飘荡千年的香魂。

　　是她。

　　照片栩栩如生，美艳动人。刘欣凄苦地坐在坟前：“妲己，你是妖的时候，我是人。可这一世你是人了，我们却仍旧不能在一起。不过不怕，我现在来找你，黄泉路上慢一步，你我一起投胎，好吗？”

　　他默默地饮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氰化钾——他为她殉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或许，或许来世，再也没人可以拆散他们。或许，或许来世，他们可以和普通恋人一般，携手白头。哪怕跨越国家与轮回，只有彼此相爱，人，妖，鬼，都可以相遇亦相随。

　　爱，便是这样，让人疯癫，痛苦，可又美好到让人前仆后继，如飞蛾，哪个怕死？是对，是错，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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