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让很难说清对傅问渔的感觉,此刻炭火的火光映在傅问渔眼中像是两簇跳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她的脸活色生香,暖光中透着撩人心魄的美艳。
十五年前他的一句话定了傅问渔的一生,有时候他也希望他能再说一句话,让傅问渔远离是非,算是对十五年前那一场灾难的弥补。
“傅小姐,如今你已不用嫁给方景阅,跟城王爷的戏也不用再演下去了,若你信得过我,远离此处吧,寻一处无人找得到你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沈清让的话显得极其古怪。
傅问渔的报复才刚刚开始,沈清让却就在叫她收手,这位清雅别致的国师大人,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在他悲天悯人的眼神后面,是否还有更多的故事?
“沈清让,你到底想说什么?”傅问渔合上手中的书,探究地问他。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和城王爷两人能控制的,傅小姐,你说十五年前我一句话定下了你十五年的凄苦生活,如今我再用一句话,还你一世安稳。你信,或不信?”沈清让的语调极其诚恳,这跟他神棍的身份很符,说一些没头没脑没边没际的话,便能诳一些对他信任的人。
“不信。”傅问渔很果断地回绝了他的话,她绝不可能再一次让沈清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沈清让的眼中染上孤寂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某种遗憾和失落中,看着傅问渔的时候眼神复杂,极为纠结,最后他眼睫一合,只说道:“只愿你以后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出门时看着傅问渔院子里修剪得当正开得艳丽的梅花,满目的孤冷,他说这世间之事并非是傅问渔与方景城两人可以掌握,可是,这世间又岂是他能一手掌握的?这国师身份看着尊享荣耀,但谁能知道这荣耀背后的罪孽?
次日一大早,傅问渔便带着花璇出了门,毕苟留在府上以防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知自己,到了郊外才发现方景城有事来迟,傅问渔便与花璇两人自己骑了马撒开了蹄子。
郊外不比城内,早已春色初露,树木抽了新芽,再过一些时候就会有鸟儿从南方飞回来筑巢,待到方景城赶到时,傅问渔骑在马背上矫健的身形竟让他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似乎心情极好,笑声也清脆动听,扬起的裙摆高高飞在身后,带着她的笑声传来。
他上了马,赶上傅问渔的步子,花璇识事务地落下步子跟杜畏守在后方,远看着那双男女并驾齐驱,有一瞬间,花璇竟觉得傅问渔与方景城格外相配。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深谋远虑,一样的风华出众。
这想法让花璇备感失落,她或许是永远也无法与她的少主站在同一高处,看同一道风景的。
傅问渔策马奔驰跑出一身汗来,这会儿晶晶亮的汗珠儿渗在她额头,简单的发髻懒懒散散挽起她一头及腰青丝长发,迎着朝阳衔一抹浅笑,金色的朝霞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神色安然静好。
方景城看了很久很久,他从未隐藏过,他喜欢看傅问渔笑,这笑容让他觉得很舒心。只不过倒很难想象,傅问渔也有这般明媚的时刻,在他看来,像傅问渔这样的人,应该天生便是阴暗的才是。
“沈清让昨日找你说什么了?”方景城骑在马背上散散握着马缰问着傅问渔。
“难道花璇没有告诉你?”傅问渔好笑地反问。
多此一举,既然已经知道沈清让来过了,自然也就知道沈清让跟自己说了什么了才是。
“沈清让不是个简单的人,你离他远一些最好。”方景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
“他叫我离你远一些,你叫我离他远一些,按着你们两这说法,我是谁也近不得了,真有意思,我到底有何特别呢?”傅问渔笑说,按理说沈清让与方景城也没有什么新仇旧恨才是,怎么在自己这件事上彼此提防得厉害?
方景城看了傅问渔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傅问渔知道,只是下了马,又扶着傅问渔跳下来,两人牵着马在林间慢慢散步。
“你要的傅念春的卷宗我已经差人交给毕苟了,你回去就能看到。”方景城说道。
“嗯,傅崇左对我挺戒备的,还要把我嫁给你以换取傅家的太平。”傅问渔笑声说道:“不过我想城王爷你的话,就算我嫁给了你,你该对傅家下手的地方还是不会手软吧?”
“当然。”方景城许是被今日的好天气影响,又许是因为傅问渔脸上有明媚的笑容,莫名的心情也觉得极为放松,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那就好办了,我希望你禀公处理,将傅家祸害之事连根拔起,还这京中一个公平。”傅问渔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大义凛然了,末了她还加了一句:“我一定会大义灭亲,襄助王爷。”
方景城被她的话逗乐,想报私仇就是想报私仇,说得这么大公无私,闹不清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微服私访的朝庭命官。
“前面山坡上有个小庙,庙里的住持是我多年好友,带你见一见。”方景城说着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傅问渔看了看在霞光的小庙,在金光竟也隐约有几分佛像。
待得到了这山坡上的小庙前,傅问渔这才发现这庙的名字简直太接地气不过了,就叫“山坡小庙”,这当年取名的僧人估计是个爱偷懒儿的。
庙里就只有一个僧人,粗布衣衫,慈眉善目,看着方景城进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便也没有多余的繁礼,看上去两人倒是十分相熟一般。
“你在此处先与山坡僧人饮茶,我去后面有点事。”方景城交代一声。
看上去方景城对这里也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山坡僧人带路,他便自己入了佛像后面的屋子,傅问渔知道方景城这种人狡兔三窟多的是据点暗哨,便也不多问,大大方方与山坡僧人喝起茶下起棋来。
山间的桃花开得格外早,雪还未融,花已经开了不少,嫣红的颜色看着便让人心生喜欢,傅问渔一边看着桃花一边意兴阑珊地与僧人下着棋,好几手竟是连棋盘都没有看,摸了棋子便放下。
“女施主,棋艺讲究静心之道,女施主这般下棋却是为何?”僧人好奇地问道。
“其一,反正你也不是真个要与我下棋,只是帮着城王爷盯着我别到处跑罢了,其二,山坡僧人,你下的棋臭死了,我闭着眼睛也能赢你。”傅问渔折了枝桃花在手中把玩,人面桃花相映红,或许便是说她此刻这样。
那僧人看了看棋盘上被傅问渔吃得七七八八的棋子,哈哈一笑放下棋子,声音爽朗,问道:“施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牌匾不是写着吗?山坡小庙。”傅问渔拿着桃花指了指牌匾,笑意更甚。
“不错,这是庙宇,是用以解妙语的。”僧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笑眯眯地望着傅问渔。
“怎么,您这是要带我看佛经了?”傅问渔则是转了转指间的桃花,同样笑眯眯地望着僧人。
“施主,请。”
山坡僧人带着傅问渔真的进了藏经书的房间,傅问渔随手拿起一本翻着来看,这经书有意思得很,她一看竟舍不得放手了。
山坡僧人看她入迷的样子也不打扰,只笑着双手又合了个十悄然退出去。
外面的方景城不知何时到的,僧了见了他邀他坐在刚才傅问渔的位置上,他却半点也未留意已灼灼其华的桃花,只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看。
僧人摇摇头,苍老的双手在棋盘上一挥,只见白子墨子纷纷跳起如有生命一般,落入相应的棋盒,他说道:“城王爷,你比不得里面那女子的定性。”
“何以见得?”方景城重新捡了棋落在棋盘上。
僧人便也落子,边落子边说:“方才她与我下棋,一边赏花一边下棋一边还能琢磨城王爷您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一心三用之下,她赏好了桃花的芬芳,解了棋子的奥妙,还明白了您带她来的目的。可王爷您来了这里,连一局棋都看不明白。”
“她来此处与我来此处的心境如何能一样?山坡僧人你却是说笑了。”方景城难得这般放松自在,毫无戒备之心。
“如此,贫僧希望下次再在此处见到那位小姐时,她依然能有这般定性。”僧人落子说道。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方景城看着僧人,眉宇间竟满是哀愁的神色,这与方景城的性格实在大为不符,他应是霸道果敢之人,怎么会这样的情愁?
“那贫僧只好再希望那位小姐心思剔透似琉璃,早日自己发现。王爷,你行此等遭天谴之事,可要谨记轮回六道,报应不爽。”
方景城冷笑一声,夹着几分无情和戾气:“报应?我的报应早就来了。”
傅问渔在藏经房里呆到了日暮西沉的时候才出来,连肚子饿了都未发觉,直到翻完最后一本书,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面呆了一整天了。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管方景城在这里瞒着自己什么事,至少眼前这些东西还是很让她高兴的。
她走出来时意外发现方景城与山坡僧人的棋局也杀了一整天,局面难解难分,原来那僧人下棋并不臭。
见了傅问渔出来,方景城偏过头问她:“看完了?”
“多谢王爷。”傅问渔笑说。
“看完了我们就回吧,这棋局留作下回再来解。”方景城说着起身,与山坡僧人行礼告别之后,便带着傅问渔下山去了。
“敢问城王爷,昨日你警告我不要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怎么今日却允许我看这些东西呢?”傅问渔顺着下山的小路,与方景城并肩而行。
“我来时看了你在商洛时期的卷宗,你倒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方景城想起那些宗卷上的一字一句,竟对傅问渔有几分敬佩和欣赏,在那等绝境下还能硬挺过来的人,心智绝非常人可比。 且把风月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