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白日里的无边春色皆被掩盖其起来,不曾出现的浓云在黑夜里否极泰来般接连聚集,遮蔽了仅存不多的寥寥月色。
皇城宫灯寂寥,随着夜色压下来,直压没了最后那一丝鲜活气,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宫城建筑。
正中间大殿里几盏宫灯幽幽的燃着,殿内侍女与小厮们一个个安静如鸡地立在一旁,纷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惹到此刻心情正不好的皇帝陛下。漠北帝仍坐在那桌台前,殿内所有凌乱的痕迹都已被收拾,干净利落的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而漠北帝却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刚刚的挫败始终令他难以释怀。他神色阴沉的坐着,看着面前的书案不知在想着什么。自然,也没人敢打扰他。
事实上,他在回忆今天的事,回忆每一个自己可能疏忽的细节。毕竟他为了今天谋划了很多,就这样放两人回去,实在是不甘心。
想着想着还真令他回忆到了一个细节。那东齐的商墨沉,与契辽公主似乎是旧相识。记得自己曾发现宴中时两人曾相继消失,还消失的时间不短。漠北帝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来。
呵,到底是年轻,还会被困于这样的风月之事。这样的人,又怎么成得了大事,难怪会被当为质子送过来。
漠北帝又细细谋划了一番,只觉得把握甚大时,这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来。
次日。
温定宜坐在床边,芊芊正在为她更衣梳洗。只是动作虽然熟稔标准,神情却透着些别扭。
温定宜有些好笑的斜睨了他一眼,无奈的开口说道:“我说芊芊,你这小丫头不会还生气呢吧?这都过了一天了,怎么还有隔夜仇的?”
“公主殿下这样说的可就是在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低下,哪有资格和公主置气。”芊芊低眉臊眼地回答道,闷声闷气透着轻易可察觉的委屈。
温定宜叹了口气,内心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没脾气了点,瞧瞧人家漠北的皇帝,一个眼神过去奴才就立刻跪下掌嘴求饶了。便不说这个,即便是那洛王,在府里下人之间好像也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吧。
哪像自己,身边的一个侍女动不动就敢和自己置气了,实在是被自己纵容的不像个样子。
想着温定宜抬头又看了眼芊芊那低眉顺眼又满是委屈的兔子样,实在是可怜巴巴的训不下去。温定宜看了看她,末了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唾弃。
啧,让你心软好脾气,自找的,咎由自取。
唾弃完了才无奈的开口说道:“好了,这不是没什么事么,霜叶跟着我呢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温知新那小子不也在么。不带你是怕你有危险。”
芊芊有些幽怨的看了温定宜一眼,小小声的说道:“公主殿下你这样让奴婢多担心,那么危险你一点都不知道保护自己。你……”说着说着竟是委屈的眼圈都要红了。
温定宜只觉得本就沉重的心又往下落了落。天了,这是蹬鼻子上脸还哄不好了。
想着温定宜也不在说话,急匆匆地从梳妆台前起身,开口说道:“我看这个发型可以了,簪子也不错,和衣服一个色的嘛,挺配的。今儿又不出去,便这样吧。芊芊,你也别在这儿杵着,去拿点点心来。”
可谁知,温定宜的话音才刚落,门外一个声音紧随着就跟上了。
“姐,我怀疑你今儿一早得罪哪路喜鹊了,说的话好的不灵坏的一说一个准儿。”只见温知新大大咧咧的推门进来,一把坐在屋内的矮桌前,看向温定宜的表情满是调侃。
温定宜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僵硬地问道:“怎么回事?又谁啊,给我添乱找事做。”
温知新撇撇嘴,斜着眼睛向皇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副“还能是谁”的表情。
温定宜有些泄气的也做到了矮桌前,皱了皱眉头,脸上连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了,只剩下慢慢的无奈。只见她抬眼看着温知新说道:“说吧,又怎么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让咱们这么轻易地回去。不过这也太快了,我以为经历了昨晚的那一遭能安静一段时间呢。”
“姐我真的服了,就昨晚那种情况他应该算是将咱们彻底得罪了吧。今天居然就派了人来传信,说是邀你和我一起游览一下漠北国都景致。”温知新说着说着停下来,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温定宜,接着说道:“而且姐姐,你知道漠北帝要谁来陪同我们么?”
温定宜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弟弟的表情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试探着问道:“谁啊?二品大员?官特别高的那种?”
温知新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姐姐说道:“是洛王,”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温定宜一下子凝固了的表情,接着说道:“还有东齐的那位八皇子。”
这是什么意思?温定宜听完自家弟弟的话只觉得无比茫然。漠北帝难道是想来个三方友好交流?这样的组合也太诡异了吧。莫不是昨晚被刺激的恼羞成怒了,故意的?
温定宜暗暗腹诽着,再一想到自己今天便要与这两人一起四处游玩,顿时有些心情怪异,倒不是满心不愿,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温定宜皱眉想了一下,没想明白,索性放弃。
略一歪头,便看见手边的矮桌上摆了一盘精致的糕点。原来就在自己刚刚思索的时间里,芊芊真的去装了一份点心,挑的还是温定宜最喜欢的那几样。
温定宜看着那盘点心,不禁莞尔。
阳春三月,日色遥遥,陵水穿过漠北国都的边缘地区,岸边桃树争相开花,桃花瓣混杂着些许柳絮随着微风落在湖面上。陵水虽位于京郊,然而却是十分热闹,画舫悠悠飘在湖面,岸边各种小摊贩叫卖着。
此时的湖中央便有一艘画舫,很是普通的款式,散在湖面上毫不起眼,若只看这船,怕是谁也想不到里面坐着堪称三国的代表人。
温定宜闲闲的靠在横栏上,手边盘子里是她最喜欢的几样点心,玫瑰糕软糯又带着花的微甜。陵水河畔最有名气的翠雨姑娘正坐在画舫前方抚琴,温定宜看了她几眼,心里暗暗赞道不愧是名气最大的那个,这技艺的确当得起名号。
琴声清脆,古琴是用上好的香木制作的,加上抚琴人技法的高超熟练。
温定宜看向窗外,一些小商贩的叫卖声遥遥的传过来,有的离得远了穿过来已经听不真切,只能听到对方刻意拉长的声调,因为距离的失真而有些许滑稽。因为距离遥远的原因,曾经高耸辉煌的宫城在陵水上只能看到屋顶的一片琉璃彩瓦,此刻它们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微风仿佛携带了日光的温度,暖暖的,穿过画风轻飘飘的帘子拂在脸上,满是惬意的舒服。温定宜将头抵在画舫窗棱上,微微闭上眼。若说刚出来时她还对接下来的行程有几分抗拒的话,那现在她便是已经完全没有了。
陵水水流轻缓,因此船也只是在轻轻地漂着,不摇不晃。
楚言离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柔和。他想起了曾经,在上一世他们也曾来过陵水。那是温定宜刚刚嫁与自己的时候,年轻的面容时时刻刻因为生活幸福而洋溢着笑容,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依赖与柔情。
那时楚言离也是自由的,虽渴求权势却全没到后来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对于这位契辽公主虽是心存利用,然而心里却是有着几分真心的。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以为自己不曾在意,却原来早已记在心里。
就像现在,当他与温定宜再次飘在陵水的水面上,曾经的回忆便不断干扰着他的思绪。
商墨沉神色不明的瞥了楚言离一眼,温定宜未曾往这方面想过所以不曾注意,可楚言离眼底的深情虽然隐晦却被商墨沉瞧的一清二楚,想到这儿商墨沉不由得暗暗咬牙,只觉得这楚言离仿佛是天派来专门针对他的。
温定宜仍是微闭着眼睛感受微风,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一样。温知新也在她的旁边坐着,看看商墨沉又看了看楚言离,只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话可说。从前分别见这两人时还都与自己相谈甚欢,可凑到了一起,便都成了哑巴一样,谁也不说话了。温定宜又不理他,把温知新憋得直郁闷。
琴曲虽然的确十分悦耳,可奈何温知新一个草原长大的小王子,根本就听不懂。想着温知新偏头看向自己姐姐,只见温定宜不仅一副享受的样子,手指还轻轻动着打着拍子。
温知新有些惊异看向温定宜,这不过是曾在漠北待过一段时间,怎么影响就这么大?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楚言离与商墨沉两人仍是一副互相看不顺眼的样子,不过两人倒是十分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因为温定宜此刻的样子似是沉迷其中,也因此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愿打扰到她。 王爷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