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过去了,上台的女子总有两三百个,最后却无一例外地被送出了大门。
罗青桃几次想冲上台去见见那个混蛋,最后都忍了下来。
这时场中的一众女子也都骚动起来。
她们原本以为这场选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不能一步登天,至少也可以得到一个接近皇帝的机会。对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子来说,不管是被赐婚给官员还是充当宫女,都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了。
可是,整整一天时间,皇帝连一个人都没有留下,这意味着什么?
今日上台的女子之中,姿色出众的有不少、舞姿优美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她们无一例外都被送了出去!
这些女子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坐在罗青桃身旁的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狠狠地扯了扯手帕,小声嘀咕道:“刚刚那个穿红袄的姐姐很好看啊,为什么连她都没有留下?”
有人开了头,旁人也就忍不住接上了话。一个画着远山黛的女子冷笑了一声:“先前那个穿墨绿色衣裳的女子气度那般高华脱俗,不是也没有留下吗?依我看,这场选秀说不准是逗咱们玩的!”
那圆脸小姑娘倒是不以为意:“横竖我闲着无聊,玩一趟也无妨!不管怎么说,咱们好歹也算见过皇上了,不比那些来都不敢来的强多了?”
这句话有不少人附和,但更多的人却十分不以为然。
毕竟,对那些远道而来的、一心想着光宗耀祖的平民女子而言,与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擦肩而过,实在是一件很难不失落的事。
罗青桃安静地坐着,并不参与她们的讨论。
偏有一个女子碰了碰她的手肘,将她从神游之中唤了回来。
罗青桃睁开眼睛,那女子便笑问道:“你也是远路来的吧?看你也是穷人家的姑娘,如果选不上,回去会不会被骂?”
“家里没人了。”罗青桃淡淡道。
“哟,”那女子叹了一声,“那可真不容易!唉,你这样灰头土脸的可不成,至少你也换一身鲜亮的衣裳啊!”
罗青桃向台上看了一眼,微微冷笑:“那个混蛋的品味一向独特,换件鲜亮的衣裳只怕也未必有用。”
旁边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混蛋”指的是皇帝,顿时吓得变了脸色。
惊吓过后,她们又隐隐觉得罗青桃的话极有道理:今天被淘汰掉的那些女孩子们,哪一个不是精心打扮过的?要想脱颖而出,总得与众不同才行!
那圆脸女孩对罗青桃十分佩服,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姐姐你说,穿什么衣服才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啊?大家都说他喜欢红色,可是……”
“什么都不要穿。”罗青桃冷冷地道。
“啊?”那小姑娘愣住了。
罗青桃恶趣味地勾起唇角,语气冷淡:“穿什么都没用,他只喜欢不穿衣服的。”
那小姑娘的圆脸慢慢地涨红了起来,活像一只煮熟了的螃蟹。
罗青桃觉得有趣,眯起眼睛笑了。
周围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往旁边坐挪了挪,离罗青桃远了一些。
有个女孩子用帕子捂住嘴,鄙夷地骂了一声“无耻”。
罗青桃一点也不在意。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进行着。一众女子在下面坐着无聊,不免又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斜睨了罗青桃一眼,转过身去却轻声叹道:“也许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皇上先前喜欢过的女人,大都是……”
众女子沉默下来,心思各异。
君洛在做恭王爷的时候,几乎长年住在青楼或者戏院之中,这是天下人尽皆知的。
如今圣眷正隆的骆贵妃据说是南越的公主,可是人人都说她曾在明月楼坤班唱过戏;先前的林昭容,从前曾是天香楼的头牌,入幕之宾不知凡几;如今在宫中颇为受宠的那个卓婉仪倒是好人家女儿出身,却也是自己勾引了当时还是恭王的皇帝之后才顺利入府的……
所以,要想飞上枝头,先得学会不要脸?
一众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都想到了这一层,却没有人愿意把这句话说出口。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们只好硬找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来聊天。于是这一处角落里,渐渐地热闹起来。
罗青桃正闭目养神,忽听一个女子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咱们皇上也算是够痴情的了……”
罗青桃忍不住睁开眼,想看看哪个女孩子这么瞎。
那个混蛋?痴情?这姑娘该不是糊涂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披着妃色斗篷的女子。她斜靠在一根木桩上,面露向往之色,容貌倒是生得不俗。
此时旁边的小姑娘们正吱吱喳喳地追问缘由,那女子便叹道:“这次选秀以剑舞为题,咱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不过是忘不了那一位,想找个替身罢了!可是跟那一位相比,咱们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东施效颦?皇上心里想着她,再看咱们,简直是……唉,这样选法,能有人入眼才叫奇怪呢!”
一众女子闻言齐齐叹息。尤其是穿了红衣的那几位更是懊悔不迭:明德公主珠玉在前,她们模仿得越像,就越是自取其辱!
罗青桃微微冷笑,望向台上:“为什么要找替身?正主儿死了吗?”
那女子愣了一下,面上有些恼,旁边的几个女子已齐齐呵斥起来:“自然没有!你怎么可以这样乱说话!红口白舌咒人死,也不怕遭天谴!”
罗青桃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委屈:“既然没死……”
妃色斗篷的女子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花好月圆!明德公主为了咱们大梁江山,不惜以身犯险去西楚卧底,与皇上和靖王爷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西楚,自然是大梁的功臣了。可是……你们哪里知道做女子的难处!当年西施乱吴、褒姒亡周,哪一个不是大大的功臣?可是她们最后的结局如何?西子沉江,褒姒被戮……这天下虽大,哪里能有亡国妖女的安身之地!”
罗青桃垂下眼睑,沉声追问:“这么说,即使我……即使明德公主没有死在西楚,大梁也已容不下她了?”
那女子略一迟疑,叹道:“那倒也未必。明德公主毕竟跟历史上的那些女子不一样——她是将军,大梁需要她。何况咱们皇上是个痴情人,必定会一力保她平安的……可是,一个女子嫁过好几个男人,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宫的了。若非如此,太上皇和朝中的大人们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力主皇上选秀纳妃呢?”
罗青桃缓缓地松开拳头,坐回了原处。
这次选秀,又是那帮老东西的主意?
最好是!如果那混蛋自己有这个念头,她非砍了他不可!
此时旁边的女子仍在议论纷纷。有人说“选秀虽是太上皇的主意,皇上自己必定也是愿意的”;有人说“明德公主功劳虽大,多加封赏也就是了,断没有叫她进宫的道理”;还有人说“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就不要厚着脸皮来跟我们争皇上了”……
种种议论不一而足,罗青桃倒也没放在心上。
隔着人海,她远远地看着高台上的君洛,暗暗猜测他的心思。
公开选秀、剑舞为题、不问出身、不究来历……这些大违常理的规矩,是在暗示什么吗?
如果无意选秀,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高台上,更不会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选秀的时间似乎也藏了几分深意:从今天到上元节,只有五天。参选的女子那么多,五天时间根本不够的,他为什么不多选两天?
他是要刻意避开“正月十七”这个日子吗?
既然要避开,为什么偏把场地选在潜邸、又为什么要在外面设一道与去年一模一样的步障?
那个混蛋,弯弯绕是越来越多了,这个样子真不讨人喜欢!要不要找个机会溜进宫去,先打他一顿出出气?
罗青桃眯起眼睛看着台上,暗暗琢磨这种方案的可行性。
这时先前那个圆脸的小姑娘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看样子,今天是没戏了!月华姐姐,你觉得咱们还有机会吗?”
妃色斗篷的女子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当然有。第一日连一个人都不曾留下,太上皇必定不悦,群臣也会有微词。咱们晚两天再去,必定有机会——只是你要记着,不能再穿红衣了。”
那圆脸的小姑娘认真地听着,圆圆的眼睛眨呀眨的,满眼憧憬。
罗青桃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锋芒。
散场之后,她没有徒劳地去找什么客栈旅舍,而是直接去了已故堂叔罗永林的那座废弃的园子,在那里换洗了衣裳,昏天黑地地睡了整整两天。
这一个多月的疯狂赶路,差不多把她的最后一分力气都榨干了。
原本想着早些回到那人身边,她就可以高枕无忧,没曾想那个混蛋竟然给她来了这么一出——他一定是太久没挨揍,皮痒了!
见面之后,看她怎么收拾他吧!
好容易从黑甜乡中醒过来的罗青桃,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疼痛难忍的。这一个多月的疲惫和寒冷,早已化作风刀霜刃,融进了她的每一寸骨骼。
她跳起来狠狠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咬牙切齿。
那混蛋既然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来迎接她的凯旋,她若不给回礼,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