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冯恩甫就火急火燎地闯进了毓秀殿。
梅影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就放他进来了。
罗青桃尚未起身,听见他的动静,便从帐中探出半截身子:“一大早的,你发的什么疯?”
冯恩甫直闯进拔步床中来,顺手撩起了帐子。
罗青桃立时皱起了眉头:“你要冷死我吗!”
帐中并没有什么异样。冯恩甫又转过头来往罗青桃身上细细打量。
罗青桃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肩头滑落了半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冯恩甫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罗青桃嘲讽地看着他:“你在搞什么鬼?捉奸吗?”
冯恩甫尴尬地讪笑了一下:“你想到哪儿去了?”
罗青桃扯过被角遮住肩膀,冷冷地道:“你先出去。我受不住寒气。”
冯恩甫这才想起她十分畏寒,忙替她放下帐子,退到了屏外。
罗青桃慢吞吞地穿了衣裳,隔着屏风冷笑地问:“太子爷一大早驾临毓秀殿,不知有何贵干?”
“我……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不成吗?”冯恩甫尴尬地反问。
“荣幸之至。”罗青桃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从屏后转了出来。
冯恩甫忙含笑迎着,从梅影手中接过手炉递给她:“昨夜风紧,你睡得可还安稳?”
罗青桃漫不经心地道:“尚好。只是后半夜的时候有人闹着要抓刺客,惊醒了一次。那帮蠢奴才还要来搜我的屋子,让我给骂出去了——也不知道刺客抓住了没有。”
冯恩甫垂下眼睑,须臾又抬起头来,笑道:“原来他们吵到你了?我正是因为听说他们抓到了刺客,这才忙忙地赶了过来——看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罗青桃靠在软榻上,懒懒地笑了:“你是在担心我吗?”
冯恩甫笑得很不好意思似的:“我知道你功夫好,心里却还是存着几分忧虑,总怕你睡梦之中遭了旁人的暗算……听说刺客似乎是大梁来的奸细,身手很不错的。”
“是吗。”罗青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连头也懒得抬。
冯恩甫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他想了一想,又笑道:“听说昨夜宫里出动了数百名侍卫、又调动了弓箭手才把那刺客抓住。可惜打斗之中那人受了重伤,这会儿早已出气多入气少,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罗青桃漱了口,从桌上抓过一把松子来“嘎嘣嘎嘣”地嗑着,含混不清地道:“刺客就是刺客,有什么好问的?杀了就是。”
冯恩甫见她脸色始终没有什么异常,心下不禁有些疑惑。
但罗青桃既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注,他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笑道:“若是救不过来,也只好这样了。想必是个亡命之徒,没吓着你就好。”
罗青桃冷笑:“那是他没见着我。若是见着了我,多半要吓着他。”
冯恩甫听出他在说笑话,忙礼貌性地大笑了几声,起身道:“天色还早,不如你同我一起去给母后请个安?母后时时惦记着你,却总怕你嫌烦,不敢时常召你过去说话……”
罗青桃丢下手中的松子,兴趣缺缺:“不想去。你们皇家的人,太虚伪。”
“青桃,你也是我们家的人。”冯恩甫哭笑不得。
罗青桃仍是那两个字:“不去。”
冯恩甫的心下有些恼,脸上已现出了怒色。
罗青桃却连看也不肯看他,更丝毫不关心他是喜是怒。
冯恩甫尴尬地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到罗青桃的身旁,冷声道:“虽然不愿去,规矩总该守的。母后把你安排在宫里,本来是存了亲近之意。你不肯去见她,难道叫她屈尊来见你不成?”
“我不想见她,她也未必想见我,何苦来呢?”罗青桃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冯恩甫的胸中涌起一股怒气。
他知道罗青桃不会害怕见皇后,她只是不愿意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而已。
这些日子,他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这儿,却还是愿意陪她做戏,假装相信她已经被他打动,假装相信这般漫不经心的相处,便是夫妻之间的常态。
可是此刻,他有些耐不住了。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君洛昨晚来过,可是冯恩甫已经很清楚,罗青桃的心里此刻没有他,以后多半也不会有。
她在君洛的面前是什么样子,在他的面前又是什么样子,他不是不知道!
照理说,她的性情果决,既然已经同君洛决裂,就不该藕断丝连——除非当日她的伤心痛苦全是假的,除非她同君洛根本就没有分开!
想到那种可能,冯恩甫感到毛骨悚然。
他忽然抬起手,捏住了罗青桃的脸。
可他似乎忘了,此时的罗青桃已不是一个行动不便的阶下囚。
没等他的手指捏实,罗青桃已在他手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把,侧过身子避让到了一旁。
“你!”冯恩甫的脸上酝酿着一场风暴。
罗青桃站起身来:“你今日很不对劲。怎么,你不是很喜欢假扮谦谦君子么?先前一张假面戴了好几年都没有破绽,如今才几天,你就忍不住要原形毕露了?”
冯恩甫竭力克制着怒气,放软了声音:“我没别的意思。母后年纪也大了,咱们多在她面前走一走,她看着高兴。青桃,她是你的婆母,我不需要你时时到她的面前侍奉,甚至不需要晨昏定省——偶尔陪我去走一趟总可以吧?”
“我若说‘不去’,你是不是要打我?”罗青桃认真地问。
冯恩甫略一迟疑,叹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可是天下人都看着咱们呢!你我燕尔新婚,却连面也不常见,你觉得……”
“好了,我去就是。”罗青桃妥协了。
冯恩甫的目的实现了,心下反而越发狐疑。
罗青桃唤梅影进来帮她梳妆,并不避讳冯恩甫在旁边看着。
晨光熹微,香烟袅袅,窗下看梳头——本是一副十分温馨的画面,冯恩甫的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疑心”这种东西,就像是夏日青石板上的苔藓,一旦冒出了一点绒毛,便会反反复复地生长出来,再也清除不干净。
梅影的手很巧,没费多少工夫就给罗青桃梳好了一个秀气的灵蛇髻。
冯恩甫走了过来,从妆匣里选了一支朝阳五凤步摇替罗青桃插在头上。
罗青桃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总觉得有几分不顺眼,干脆便拔了下来丢回匣中,笑道:“这东西太沉了,我戴着不习惯。”
冯恩甫忽然沉下脸来。
梅影迟疑了一下,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罗青桃皱眉:“怎么了?”
冯恩甫把那支步摇拿在手里,寒声道:“五凤朝阳——这步摇是太子妃身份的象征,你说你戴着不合适?”
罗青桃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我若不要这东西,难道旁人就不承认我是太子妃了不成?”
冯恩甫丢下步摇,冷笑道:“不管旁人认不认,你不肯戴它,就意味着你根本不想做我的太子妃!”
“你想多了。”罗青桃觉得他有些发疯,决定暂时避其锋芒。
可是冯恩甫却不愿意再被她轻易糊弄过去。
他紧紧地抓住了罗青桃的手臂,怒声质问:“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你一直在骗我?罗青桃,你实话告诉我,你跟我到西楚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你把我捉来的吗?”罗青桃也来了气。
冯恩甫冷笑:“确实,是我捉你来的,可是你如今要走,没有人拦得住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罗青桃的眉心拧了一下,随后很快舒展开来。
冯恩甫紧张地看着她。
他很想从罗青桃的口中听到一个真实的答案,却又很害怕那个答案。
罗青桃坐回软榻上,漫不经心地道:“你捉我来我就来,你放我走我就走,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冯恩甫微微一愣。
罗青桃挑眉看着他:“我以为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你这样反复追问,究竟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我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冯恩甫很坚持。
罗青桃冷笑:“既然你一定要自己找不痛快,我就给你一个真实的答案——太子殿下,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情分!你知道,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是你毁了我和他的未来。我努力做到不恨你,已是看在‘书呆子凤来仪’的份上了!”
“你会回去找他吗?”这才是冯恩甫最关心的问题。
罗青桃很不耐烦:“我已说过,我跟他再无可能。”
冯恩甫有些不信,却不知道该如何追问下去。
他总不能逼着罗青桃一遍遍发誓说不会跟君洛来往吧?
他好歹也是一国太子,怎么能做那么可笑的事情!
可是,罗青桃惯会说谎,他又不敢十分信她……
冯恩甫迟疑许久,忽地攥紧了罗青桃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这么说,你虽然心里没有我,却还是愿意留在这里,愿意当我的太子妃,是不是?” “是。”罗青桃仰头看着他。
冯恩甫笑了:“青桃,我不太相信你,怎么办?”
“怎么办?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可惜……我恐怕已经没有心了。”罗青桃仰头笑着,半真半假地道。
冯恩甫忽然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轻笑道:“你的心还在。我听到它在跳了。”
罗青桃觉得有些泛恶心,忙想推开他。冯恩甫却忽然抬手探向她的胸前:“我舍不得把它掏出来看,但我想听它跳动的声音——至少此刻,它是为我而跳的,对不对?”
罗青桃愤怒地格开他的手:“你好好说话,别动手!”
“青桃,你该不会忘了我是你的夫君吧?”冯恩甫圈紧了罗青桃的腰,语气有些危险。
罗青桃极力克制着踹飞他的冲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脱身之策。
冯恩甫显然失了耐心。
他猛然俯身,将罗青桃压在了软榻上:“我可以先不管你有没有心——但你这个人,早该是我的了!”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