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如愿离开了襄王府。
只可惜,离开的姿势不太美妙。她是被人夹在腋下拖着出去的。
咬牙逃命的时候倒没什么,一旦停下来,便觉风雪的寒气渗进了每一个毛孔,仿佛连浑身上下的血,都已经结满了冰珠。
罗青桃一路被那人拖着,穿过几条街巷,钻进了一家看似平平无奇的客栈之中。
厨下有人揉着眼睛迎了出来,那人并未招呼,直拖着罗青桃进了后院。
罗青桃被丢在了冰凉的地上,冻僵了的骨头摔得生疼。
她想坐起来,却苦于浑身上下没有一分力气,索性依旧认命地躺着。
房中亮了起来,是那人点燃了蜡烛。
罗青桃咳出喉咙里的寒气,哑声问:“你是谁?”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是谁?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打算做些什么?”那人冷冷地反问。
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罗青桃暗暗思量一番,确定不认识此人之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此人说她“鬼鬼祟祟”,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罗青桃想了一想,抬手指指自己的脸:“我若再不走,明日就得被扔到乱葬岗去喂乌鸦了!”
那人早已看见力气罗青桃的脸,听见她这样说,自然便信了。
他嫌恶地别过脸去,冷声问:“你是襄王府哪一房的丫头?”
罗青桃想了一想,诚实地道:“清欢居。”
她本来只是想用这三个字试探一下此人是敌是友,不料话一出口,那人忽然激动起来:“你是清欢居的丫头?你主子呢?襄王妃她……现在何处?”
罗青桃听他的语气似乎有欣喜之意,但并不确定这种欣喜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沉吟许久之后,罗青桃别过脸去,淡淡地道:“我已经几日没有见到她了。如果……如果你们在王府之中没有找到她,那多半是死了。”
房中安静了很久,那人终于错愕地追问了一遍:“死了?!”
罗青桃点了点头:“多半是了。如今清欢居的丫鬟,打的打、杀的杀、卖的卖……若主子还在,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那人许久没有作声,罗青桃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他坐在烛光之下,神色似乎十分为难。
许久之后,那人忽然起身,冷声道:“最好别让我查到你在耍花样,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这句话似曾相识。罗青桃正觉得好笑,那人已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把房门关好。
罗青桃细细回想他的反应,心中渐渐发冷。
这人既然要找她,多半是去过清欢居的。她说清欢居中的丫鬟下场凄惨的时候,此人并未质疑。
这是不是意味着,清欢居中果然已经没有人了?
君漓对她,下手从来唯恐不够狠绝!
莫名地,罗青桃的眼中更加酸涩起来,那只纯白色的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似乎一直在耳边回响着。
地上很冷。罗青桃看到房中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便艰难地爬了过去,找到一条薄毯裹紧了自己。
但,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湿透了的鞋袜和裤脚紧紧地贴在腿脚上,冰冷刺骨。
时间久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起来。
天色熹微的时候,罗青桃渐渐失去了意识,却不知是入睡还是昏迷。
被吵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罗青桃看着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女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女人见罗青桃醒了,便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她的手,眉眼和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笑:“唉,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被折磨成了什么样!这脸,这手,这身上……唉,这细皮白肉的,要是养好了,保不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呢!”
“你是什么人?”罗青桃皱紧了眉头。
脸上似乎肿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但说话的时候,仍是整张脸都痛。
那女人握紧她的手笑道:“你叫我‘九娘’就好了,今后你就跟着我。先把伤养好了,我看看你的资质,再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包你今后顺风顺水就是了!”
她笑得越是真诚,罗青桃的心里越是没底。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她还是试探着问道:“你说的‘好去处’,是什么地方?”
“你放心就是了,九娘我最疼聪明乖巧的女孩子了。先前从我手里出去的小姑娘们,哪一个不打心眼里谢我?”九娘暖暖地笑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慈和的气息。
罗青桃的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僵硬的面孔并不能轻易放松下来。
九娘也不恼,握着罗青桃的手看了一阵,拍拍脑门笑道:“看,我真是糊涂了!昨儿夜里冷魅把你送进来,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敢轻易打搅,害得你受了一宿的冻!我刚给你找了几件干衣裳,你快些换上,我好叫人给你熬药煮粥。”
罗青桃的腿上冷得几乎结了冰,当然没有拒绝的底气。
只是,看到九娘手上那件衣服的时候,她还是愣住了。
“我不穿那个!”见九娘俯身过来要帮她解衣扣,罗青桃慌忙往角落里缩了缩,护住了自己的衣裳。
九娘的笑容丝毫未变:“这里一时找不到旁的衣裳,你先将就一下吧。等你的衣裳烤干了,再换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青桃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敌不过寒冷,点了点头。
九娘满脸喜色,殷勤地过来帮她换了衣裳。
罗青桃注意到,这个女人看到她满身伤痕的时候,神色竟没有半点诧异。
换好了衣裳,九娘露出了赞叹的神色:“这身段,就算是病着,也是个病西施!只可惜了这张脸……一会儿叫大夫来看看,最好的莫要留下疤痕,不然可就掉价了!”
罗青桃听着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再看看自己身上一袭桃红色水袖舞衣,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捧了一碗粥、一碟咸菜,低眉顺眼地送了过来。
罗青桃接了谢过,深深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九娘见了便笑道:“她还小,还可以留在我这儿当几年丫头,你可不成的。花无百日红,岁月不待人。女孩子一生最美的年纪只有那么多,若是白白耽搁了,这辈子可就白活了!”
罗青桃越听越觉得不对,九娘已接过碗,细心地把粥吹凉了,送到罗青桃的嘴边。
不知怎的,罗青桃看着那碗熬得香甜软糯的米粥,忽然莫名地有些害怕。
“你这丫头!九娘难道会害你不成?”那女人责怨地笑骂了一句,当着罗青桃的面把第一匙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罗青桃有些羞愧,肿得难看的脸上立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九娘倒是宽和大度,丝毫没有气恼的意思。
等到罗青桃把一碗粥喝完,九娘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你好好吃饭,什么都不用多想。后面的事,包在九娘身上了!”
罗青桃应了,那九娘就笑着走了出去,依然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罗青桃明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苦于无法脱身,只得蜷缩在房中苦熬着。
再过一两日,她的身子或许便能利落些,到时候未必想不出脱身之计。
但眼下的问题是,她能在这里安全待到几日之后吗?
九娘并没有请大夫过来,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小瓶药膏,坚持要替罗青桃涂在伤处。
于是,罗青桃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涂满了那种有着刺鼻气味的药膏,疼痛难忍。
九娘怜惜地握着她的手:“忍忍吧,孩子。你这伤处痛一些,便好得快一些。尤其是背上……若是任由伤口腐烂下去,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罗青桃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只得咬牙忍着。
从午后忍到晚膳时分,疼痛并没有减轻,倒是渐渐地习惯了。
在这段时间里,九娘一直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有时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渐渐地,罗青桃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暖意。
自从父兄枉死、母亲撞棺身亡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被长辈宠爱着的滋味了。
这种难得的温暖,惹得罗青桃的心里一阵恍惚,最后竟安心地合上了眼。
但,她很快便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了。
那痛似乎是从身体的最深处生出来,瞬间便蔓延到了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
不同于伤处那种麻痒的刺痛,而是一种十分霸道的剧痛,仿佛无形之中有一种力量,要把她的骨头生生掰断一样。
下腹的位置仿佛被一柄利器生生剖开,又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其中勾扯搅拌……
可是,那个位置本来并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啊!
罗青桃原以为忍一忍就会过去,可是直忍到冷汗滚滚而下,那痛楚都没有丝毫减轻。
九娘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异色,攥紧她的手急问:“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痛?很难受吗?”
罗青桃没有力气回答,只好咬紧了牙关,拼命摇头。
偏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小丫头的声音:“九娘,主子过来了!”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