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九娘捧着一个雕琢精致的盒子走了进来,笑得慈和而亲切:“时辰还早,王妃怎不多睡一会儿?”
罗青桃脸上发烧,转过身去避开她的目光。
九娘笑了一声,将盒子放在桌上,含笑走了过来:“起了也好。主子一早就吩咐厨房备下了补身的药膳,您这会儿可是要用一些?”
罗青桃赏了她一个白眼,闷声问道:“我可以说‘不要’么?”
“不可以哦。”九娘轻笑。
刚刚梳洗完毕,丫鬟便将早点送了过来。罗青桃看见那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补汤,脸色黑了下来。
然,有九娘在旁边盯着,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把那碗黑乎乎的东西一滴不剩地喝光了。
九娘在桌旁伺候着,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色,却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丫鬟收拾了桌子,九娘便微笑着,再次将罗青桃拉到了妆台前。
“做什么?”罗青桃有些诧异。
九娘笑道:“主子吩咐了,叫王妃趁早进宫去拜见皇上呢。”
罗青桃微微皱眉:“他在哪儿?”
“主子一大早便去了。”九娘一面替罗青桃挽发,一面笑道。
罗青桃抿紧双唇,再不多问。
她不太愿意去见那只老狐狸,可是君洛既然要她去,她便没有不去的道理。
何况,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不是?
罗青桃对着铜镜看了又看,确认脂粉已将脸上的伤痕完全掩住,这才满意地弯起了眉眼。
她不怕容颜毁损,可是再过几日便要穿上嫁衣,成为君洛名正言顺的妻……如果盖头下面是一张疤痕纵横的丑脸,那岂不大煞风景?
从前并不是没有穿过大红的嫁衣,可是这一次,罗青桃的心中仍是充满了憧憬。
经过九娘的巧手,一个繁复华丽的牡丹髻很快成型。九娘从首饰盒子里拣了两根红珊瑚点缀的发簪插上,满脸堆笑:“王妃似乎比先前更美了几分。难怪主子一见倾心念念不忘,这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王妃这样绝世风华的人了!”
所以,说到底,她还是以色事人的?
罗青桃微微苦笑,连谦虚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九娘将先时带过来的那只盒子打开,取出一件极华丽精致的大红色宫装来,含笑道:“主子这次回京不久,就叫缀锦阁定做了这么一件衣裳。这上面镶嵌的珊瑚珠,可是从先娴妃娘娘在世时最心爱的璎珞上面取下来的!先时我们还纳闷,以为主子中邪了呢,原来玄机在王妃这里!”
娴妃?那不就是君洛去世的母妃?
为了一件衣裳,损坏先人遗物,这个人还真是……
不义不孝!
罗青桃随手摩挲着那轻软的衣料,指肚从鲜艳的珊瑚珠上面滑过,一颗心都被这热烈的颜色惹得鲜活起来。
衣裳穿到身上,九娘少不得又赞叹了一番,闹得罗青桃有些发窘。
不过是穿一件宫装罢了,九娘一惊一乍的,倒闹得她生出了几分试穿嫁衣的错觉。
这时候,她的嫁衣,也该做好了吧?
罗青桃的脸上微微发烫。她慌忙避开九娘的目光,生怕被看透了心思。
她才不要被人打趣,说她迫不及待要嫁呢!
装扮停当之后,九娘想要过来搀扶,罗青桃却推开了她的手。
真当她是弱不禁风的了不成?
虽然……虽然身子确实有些酸软无力,可是她才不会承认咧!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正遇到卓玉儿迎面走来。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罗青桃只得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着。
眼看两人快要撞到了一起,卓玉儿才微微屈膝,低头行礼:“郡主安好。”
罗青桃“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卓玉儿撑了一会儿,自己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后又慌忙垂下了头。
垂首的那一瞬间,眼中一道利芒,并未瞒过罗青桃的眼睛。
九娘淡淡道:“王妃赶着进宫去,卓姑娘让路吧。”
卓玉儿僵了一下,顺从地侧身让到了路旁。
罗青桃走出几步,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发现卓玉儿正直直地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嘲讽,却又像是怜悯。
罗青桃有些看不透她,便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带着九娘匆匆走了。
君洛把她安置在主院之中,为的便是不要府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扰到她。既然他有这份心思,她又何必要自寻烦恼?
到达养心殿时,天色已经近午,小宫女恭敬地在外面相迎。
罗青桃打量一圈,没有看到李富安,心里便放下了一半。
君漓已经彻底失势,也不知道剩下的那兄弟三人是如何斗法……只是如今看来,君澈似乎并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
养心殿中,皇帝看见罗青桃进来,立时发出了一声怒吼:“你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罗青桃没有看见君洛,心中大失所望,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笑道:“臣女确实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
龙颜一怒,那可乖乖不得了!
罗青桃不慌不忙,抿唇轻笑:“因为臣女已经把皇上放在心里啦!只不过……臣女的心,丢在皇上的儿子那里了。”
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才怒声斥道:“罗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巧言令色!”
“没办法,您儿子喜欢。”罗青桃眨眨眼睛,委屈兮兮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跟定老七了?”皇帝皱眉。
罗青桃觉得这个老头子简直莫名其妙。
且不说这个问题是他老早就问过了的,就说现在,到了这个份上,难道她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自然是跟定了他的了。
皇帝沉默许久,还是只能摇头叹气:“朕是老了,年轻人的事,朕也管不到了……唉,只是老七他……”
“他怎么了?”罗青桃立时紧张起来。
皇帝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放心,他死不了!”
罗青桃讪讪地笑了一下,垂下了头。
皇帝冷笑道:“那个臭小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把朕的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简直一团糟!朕是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那么个败家子来的,也亏你肯把他当个宝!”
“呃……皇上,前几天您还夸我眼光好来着。”罗青桃无奈。
皇帝无言以对,重重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总之,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罗青桃有些委屈。
但是,既然皇帝已经金口玉言说她不是好东西了,那就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了。
看到罗青桃满不在乎的样子,皇帝忍不住,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但他终于没有真正发怒。
小太监送过一叠奏章来,皇帝便皱起眉头,一本本翻阅。
罗青桃眼尖地看到,那奏章都是已经批阅过的。
如今皇帝分明已经痊愈,却还是躲在这养心殿之中,任凭他的儿子把持朝政。到底是他的无能,还是他的无奈?
皇帝走马观花,很快便把奏章看完,抬头向罗青桃冷笑:“朕还没死,外面那帮狗奴才却已经在忙着另立新君了!”
“皇上求仁得仁,可喜可贺。”罗青桃淡淡道。
“你说什么!”皇帝拍案而起。
罗青桃撇撇嘴,嘲讽道:“若您当真不愿看到如今的局面,就不会轻易被睿王钻了空子给您下毒;退一步说,就算当真是一时疏忽遭了他的毒手,前些日子您身上的毒解了,您就该立刻昭告天下,收回几位王爷的监国之权!三拖两拖拖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是您自己想坐山观虎斗!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自相残杀,还能安心躲在这养心殿里嗑瓜子看热闹,可见您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肆!”皇帝龙颜大怒,拍桌怒吼。
罗青桃掏掏耳朵,用眼神控诉这老头子太不人道,身为皇帝居然要靠魔音来杀人。
对峙许久,皇帝终于泄气:“你这丫头,从小就不把朕放在眼里,如今跟着老七混了一阵子,越发没大没小了!”
“老的为老不尊,小的自然就没大没小。”罗青桃轻笑。
皇帝“哼”了一声,坐回原处:“朕再问你一遍,是不是当真跟定了老七?”
罗青桃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舒服地翘起了二郎腿:“人家姑娘生米煮成熟饭就非嫁不可,我这生米都煮成爆米花了,不嫁能行吗?”
皇帝黑着脸向罗青桃横了一眼,许久才恨声道:“朕千算万算,最后竟被那个臭小子反将了一军,还得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老三老六看着跟人精似的,到头来竟是中看不中用,两个废物!”
这么说,君澈已经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罗青桃品味着皇帝的言下之意,心里暗暗惊叹。
连皇帝都想不通的事,她自然更加不明白。
朝中党争,最必不可少的便是人才。一个人尽皆知的“废物”,是如何能够召集那么多人为他所用的?
君洛没有对她说过这些,她也从来不问。想来,这些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了。
因为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而她将来,必定要成为他的“后宫”啊。
皇帝看到罗青桃的神情,黑脸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老七貌似无害,其实最是阴险歹毒,我看他十分靠不住!这江山交到他的手上已是冒险,你要把你自己的终身交到他的手上,只怕也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
“赌就赌,难道我还输不起不成?”罗青桃昂首一笑,豪气干云。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