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做什么?”君洛满脸堆起笑容,转过屏风迎了上去。
罗青桃把手递给他,由他搀扶着转了出来,向君漓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微笑:“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你还是要杀我?”
君漓站起身,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移开目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有一线生路啊……在襄王府,我便有九条命,此时多半也都没了!”罗青桃微微苦笑着,语气颇有几分凄凉。
君洛看她站立不稳,忙搀扶着她躺到软榻上,低声抱怨:“有话在里面说也罢了,何必硬撑着出来!你这身子,还经得起折腾么?”
君漓的脸色越发尴尬,许久才向君洛苦笑道:“原来她一直好好的在你这里,你却向我要人……”
君洛安顿好罗青桃,缓缓站直了身子,面露冷笑:“在我这里是不假,可是你确定她‘好好的’?六哥,我放心把她留在你那里,是因为信你会护她周全!可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一身伤病、面目全非……那时她还怀着孩子,你那里但凡有一线生路,她又怎么会拖着病体、顶风冒雪逃出来找我!”
“远卿……”君漓满脸愧色,不敢抬头与君洛对视。
罗青桃咳了两声,苦笑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害我的人是梅侧妃,不能全怪到王爷头上……”
君洛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君漓的反应恰恰与君洛相反。听到罗青桃的话,他面露喜色,忙道:“我已叫人软禁了梅氏,今后断不容她胡作非为!先前的事,我代她向你……向你们赔罪!”
“赔罪?六哥莫不是在说笑吧?青桃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丢了我孩子的一条命,你只轻描淡写地说声‘赔罪’,就想一笔勾销?”君洛冷笑着,走到君漓的面前沉声质问。
“孩子……”君漓的脸色难看起来。
罗青桃撑起半边身子,泪光盈盈地看向君漓:“你既然找大夫替我诊脉开药,不可能不知道我有了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早知自己有孕在身,也不至于冒雪出门……”
“你若不冒雪出门,恐怕连你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君洛在旁冷冷地道。
罗青桃以袖遮面,久久无言。
君洛握着罗青桃的手在她身旁坐下,许久才凄声道:“你总说谁也不怨,却总是在怨天怨地怨自己!青桃,你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君漓在旁尴尬地站着,无地自容。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罗青桃放下衣袖,露出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好不哭的……总是我自己没用,王爷不必自责。”
君漓本来已经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此时见她如此,心下越发过意不去,居然真真切切地感到后悔愧疚起来。
君洛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兄长:“青桃既然不怨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二人负你在先,有此一劫也是分所应当……只是六哥,你果真是要把她困死在襄王府吗?”
“我自然并无此意。”君漓垂首叹道。
罗青桃叫君洛搀扶着她坐了起来,直直地望向君漓:“从前的事,我说过不怪你,就必定不会缠夹不清。梅氏害我变成这般模样,我也可以不计较。只是,襄王府我不会再回去了。抛开是非恩怨,我今日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就是,我什么都依你!”君漓满面愧色,急急应了下来。
罗青桃苦涩地笑了笑,幽幽叹道:“给我一纸休书吧。”
“桃儿……”君漓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罗青桃反握住君洛骨节分明的手,眼睛依旧紧盯着君漓,语带哀求,神色却十分坚定:“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想要的,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我已经为我当年的糊涂付出了代价,你就大慈大悲,饶过我吧。”
君漓紧锁眉心,久久不语。
君洛忍不住在旁补了一句:“你还说不是想要困死她?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定要眼看着她死了才肯放人吗?”
罗青桃按住君洛的手,仰头向君漓笑道:“赤营和罗家旧部会一直站在你这边,你放心就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君漓尴尬地别过了头。
罗青桃轻笑:“你何必如此?生死攸关,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你知道,睿王与我罗家有旧怨,瑞卿表哥又无治国之才,除了拥戴你,我别无选择。更何况……”
君洛听得不耐烦,抢过话头替她继续说道:“更何况青桃是我的人,难道你担心我会反你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君漓显然再没了推脱的理由。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成全你就是。”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艰难。
看到君漓脸上痛苦的神色,罗青桃觉得有些好笑。
若非对此人了解已深,她简直要疑心他在留恋不舍了。
此时她却知道,他之所以会犹豫会痛苦,不过是因为担忧朝臣们的反应罢了。
可是此时,他别无选择。
见君漓点头,君洛终于露出笑颜,喜容满面:“既然如此,我这里有笔墨纸砚,六哥快些写休书吧!”
君漓的脸色,毫无悬念地更黑了几分。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多说什么。
君洛欢天喜地地把小若叫了进来,铺纸磨墨,殷勤伺候。
罗青桃定定地看着君漓,视线忽然模糊起来。
眼见他步履沉重地走到桌旁,眼见他缓缓提笔,挥毫落纸……墨汁在纸上涩涩地滑过,凝成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小字。
君漓的字,一如他的为人,温和内敛,赏心悦目。
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出那笔锋之间,暗敛的锋芒和玄机。
可是罗青桃已看不清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眼中分明没有泪,目光所及的一切却莫名地浅淡模糊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君漓写完了最后一个字,随手将狼毫细笔掷到砚上,墨汁溅了满了半幅衣袖。
罗青桃怔怔地看着,那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闷闷地痛了起来。
两年的执念,爱恨纠葛,到今日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的影像:地牢之中的绝望挣扎,陌城刑架上的心如死灰,襄王府中的红烛清冷,金銮殿上的一厢情愿……
最后,所有的影像一点点模糊下去,眼前看到的是一片漠漠黄沙,是凉州城头上的铁甲长刀,尸横遍野……
——现在,还远远不到落泪的时候。
若不能斩断过去,如何能重新开始!
等那纸上字迹干透,君漓缓缓将它折起,走到罗青桃的面前。
恰看到,那张遍布伤痕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的、璨如朝阳的笑容!
竟然,美得晃人的眼。
罗青桃没有伸手去接那纸休书。君洛替她接了过来,展开,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然后,揣进了他自己的怀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君漓皱起了眉头。
君洛扬起笑脸,愉快地道:“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就是我的!我收着我的东西,有何不可?”
君漓无言以对,许久才沉声道:“虽然我写了休书,但你二人之间,只怕依然无缘。大梁历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君洛朗声笑道:“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就立一条这样的规矩!六哥,你只需要将此事昭告天下便可;剩下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
君漓看着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这时君洛已在罗青桃的身边半蹲下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笑得像个白痴。
君漓知道自己很多余,想走却总是迈不动步。
君洛笑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多余的人,立时便不乐意了:“六哥,你怎么还不走啊?”
君漓神色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青桃抿嘴笑道:“大概是因为看我还活着,有些不放心吧?”
君漓脸色一急,忙道:“桃儿,我绝非有意害你!先前我忧心你被人蛊惑离家,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既然你是来了远卿这里,我自然没有理由不信你!今后,一切还要仰仗你和罗家……”
“你放心。我必定助你如愿以偿!”罗青桃笑得十分真诚,“如愿以偿”四个字咬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君洛咧嘴笑道:“六哥,我就不送你了!明日一早,朝堂上见!”
君漓再也没有耽搁下去的理由,只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君洛欢呼一声,扑到了罗青桃的身上:“心肝儿,从明天开始,咱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了!”
罗青桃自动忽略掉某个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黑着脸推开他:“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了?”
“怎么没有?”君洛撇了撇嘴,“三哥府里的家宴上、四哥成亲的喜堂上……我明明想你想得要命,恨不得立时扒了你做那么一点两点的事,偏还得恭恭敬敬地喊你一声‘六嫂’!你是不知道,每次看见你站在六哥的身边,我就恨不得冲上去踹翻他!”
“可是你只有被踹翻的份!”罗青桃黑着脸,丝毫不给面子地嘲讽道。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