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已经大亮,罗青桃依然安静地躺着。
君洛捧了一碗粥走到床边,叹道:“吃些东西吧。”
罗青桃轻轻摇头,双目无神。
君洛将碗放到床边小桌上,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此时罗青桃的脸上已经消了肿,但那些血痕和黑紫的伤处依然清晰。
君洛怔怔地看着,满眼伤恸。
罗青桃注意到他的目光,无处可避,只得闭上了眼。
君洛抬手抚过她的脸颊,细细感受着那些狰狞的伤痕,心里一下一下地揪痛起来。
罗青桃推开他的手,低低道:“你已陪了我一夜了。这会儿……忙你的去吧。”
“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君洛郑重地道。
罗青桃苦笑一声,摇头道:“我的脸伤得厉害,今后未必能恢复如初……你在我身上的用心,可以到此为止了。”
君洛愣了好一会儿,脸色渐渐地黑了下来。
罗青桃睁大眼睛看着他,满心不舍,神情却十分坚决。
君洛咬牙问道:“你以为,我跟你好,只是因为你的脸?”
罗青桃想了一想,闷声道:“我的身上也有伤,多半也是好不了的……”
看见她这副苦恼的模样,君洛不禁大为恼怒:“罗青桃!难道你就只是一个以色事人的女人吗?”
“不然呢?”罗青桃反问。
君洛险些被她气得跳脚,若不是考虑到她尚在病中,他简直想把她拎起来暴揍一顿!
揍是揍不得的,就连骂也不敢骂。君洛只得忍住怒气,磨着牙恨声道:“蠢货!”
“就是因为蠢,所以只能以色事人啊!”罗青桃接得很顺口。
君洛很生气。
可是闷坐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生气的理由。
眼看罗青桃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君洛的一肚子闷气又渐渐地变成了愧疚。
他重新捧起小碗,叹道:“你先吃些东西。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不管是脸上还是身上……还有你的身子,一定都会恢复如初。”
罗青桃从未见过他这般郑重其事的神色。看着他把米粥送到她的嘴边,看着他满眼痛惜却竭力掩饰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心中微暖,这隆冬的清晨,竟似乎不是那么难熬了。
米粥本来寻常。但因为他郑重的神情、因为他小心翼翼的姿态,寻常的东西也变得格外有味道起来。
一碗米粥喝完,君洛扶罗青桃躺下,自己依旧在她身旁坐着,既不说走,也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
反倒是罗青桃心里有些别扭,每当与君洛目光对视的时候,她都只能慌乱地别过头去。
君洛坐得实在累了,索性爬上床去,在罗青桃的身边躺下。
这下子,罗青桃更觉得别扭了。
君洛隔着被子拥住她,低低叹道:“我总以为,你在他那里,虽然受委屈,却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没想到……是我太大意了。”
罗青桃轻轻摇头,许久才叹道:“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打算要我了。”
君洛“嘿”了一声,咬牙切齿:“原来你还知道我生气!你就是吃定了我放不下你,所以才变着法子折磨我!我问你: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也不回?”
“写信?什么信?”罗青桃怔了好一会儿。
君洛板着面孔不肯回答,罗青桃忽然省悟,忙问:“是那些鸽子?欢颜捡到的那些鸽子,都是你送进去的?”
“什么‘捡到的’!欢颜是我的人,那些鸽子都是我叫欢颜辛辛苦苦驯养出来的!不然你以为随便一只鸽子都能把信送到你的手里吗?”君洛气得直吼。
罗青桃揉了揉耳朵,嘀咕道:“可是你的那些鸽子,也并没有把信送到我的手上啊……”
“嗯?”君洛皱紧了眉头。
罗青桃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收到了一次……我不敢确定是你写的,所以没有回……”
君洛看见罗青桃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立刻来了精神,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地问:“哪一次?”
罗青桃白了他一眼,悠悠道:“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贴灯前……”
“哈……”君洛忽然笑了一声,却因胸口发闷,后面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罗青桃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能扯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来。
这一刻,罗青桃忽然意识到,很多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了。
她不知道在失去了一个孩子之后,她与君洛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纵情欢愉;但……此时这种被他牵挂着、宠溺着的感觉,似乎也并不坏!
或许,有些伤痕,只能靠时间来把它弥合吧?
罗青桃悄悄地抚上仍有些微痛的小腹,心中酸涩,口不敢言。
许久之后,她听见君洛恨声道:“定然是有人从中搞鬼。那鸽子的事,多半是早被人发现了!难怪欢颜她……”
罗青桃想起了那只被她拔了毛的鸽子,想起了那日纤云奇怪的反应,心中立时明了。
只可惜纤云已死,她是没法子挖坟鞭尸出气了!
“欢颜怎么样了?”她试探着问,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果然,君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岂止欢颜,我在襄王府安插的几个人,如今……”
罗青桃愣了好一会儿,竟没听清他后面说些什么。
她一直知道宫中朝中错综复杂,往往有安插眼线的事存在,却从未想过,疏懒如君洛者,竟也会做这样的事!
他不是只懂得贪花恋酒吗?
想到近来的一些事,罗青桃心里忽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她本不愿打听君洛的事,此时却忽很想问:九娘和冷魅,到底是什么人?他的手下,还有多少这样不明身份、不会在明面上出现的人?
没等罗青桃开口,君洛忽然抢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惹恼了……他,把你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这个话题,罗青桃本不想再提起的。
此时君洛贸然问起,她的心中刚刚封存的恨意骤然涌了出来,激得她胸口发闷、喉头酸苦。
君洛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忙俯身拥住她,痛惜地道:“你若不想说,便不必说了。”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热宽厚,莫名地让人觉得舒心。
罗青桃伪装许久的坚强轰然倒塌。她无助地扑进他的怀里,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的父亲和兄长,都是那个混蛋害死的!我恨他,我要他死!”
君洛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他伸手拥紧了罗青桃的身子,却没有说话。
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应,罗青桃的心里一点点揪紧起来。
她忽然翻身朝向君洛,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嘶声问:“你……早就知道?”
君洛怔了一下,慌忙摇头:“我只是有些疑心,并不确定。六哥他一向仁善,我实在没想到他竟会真的下手……罗家,那是我大梁的万里长城啊!他……一定是疯了!”
“万里长城……呵……”罗青桃苦笑一声,眼中的泪水一再决堤。
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她忽然觉得舒畅多了。
没错,她要那个人死!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共戴天”。
从未这样刻骨痛恨过一个人,恨到即使只是与他同处在一片天空下,她都会觉得锥心刺骨,处处难忍!
再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那个人,或者她自己,必须有一个要死,而且,越快越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君洛说这句话,可偏偏就是毫不迟疑地说出来了。
君洛的态度有些晦暗不明,可她偏偏就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
背后给人使绊子这种卑鄙无耻的事,也只有君漓做得出来。君洛是不会那样的,她就是没来由地地相信他!
罗青桃伸手把玩着君洛的衣角,幽幽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兄长,你一向敬重他,但是……这一次,我是不会妥协的了。你若不容我害他,便替他除了我这个隐患吧!”
君洛沉默地拥着她,许久不语。
罗青桃的心里有些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冒失。毕竟“疏不间亲”,人家是亲兄弟,而她……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罢了。君洛怎么会为了一个玩物,坐视自己的兄长处于危险之中?
一会儿工夫,罗青桃的心里已转过了几百个念头。
她甚至开始盘算,如何才能装作玩笑的样子,把刚才的那句话遮掩过去?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不得不姑且一试!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冒失失地把心事说给旁人听。是被他的温柔蛊惑了吗?
罗青桃一边暗暗痛恨自己,一边悔青了肠子。
这时君洛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紧紧地圈在了怀里。
罗青桃努力仰起头,想看清他的脸色。
却只能看到他刀刻般的下颌,带着坚毅的弧度。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沉稳坚定,全然不像那个纨绔废物王爷。
他说:“我帮你。”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