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一个漫长的白天之后,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更加漫长的晚上。
晚饭过后,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分外恼人。
丫头们早早地退下去歇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静得吓人。
罗青桃蜷缩在锦被之中,口中紧紧地咬着一方帕子,依然止不住浑身发颤。
不是因为冷,而是……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挠着,喉头干涩发痛,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皮肤都酸痛麻痒,好像有几只蚂蚁或是别的什么虫子在一点一点地啃咬着。
并不是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却足以让人彻夜难眠。
这种滋味,对罗青桃而言已经完全不陌生。
那夜在睿王府的扬清阁中,那种直欲将人逼疯的痛苦,便是这种感觉,不过是更强烈很多倍罢了。
所以,这种“症状”意味着什么,罗青桃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的身体,发疯一般地渴望着爱抚,渴望着那种销魂蚀骨的……罪恶。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自从跟了君洛之后,尤其是离开白月城之后,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里,她都在被这种痛苦折磨着。
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经过之前半个多月的忍耐,她发现这种痛苦似乎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化。但今日白天收到了君洛的传书,看到了那样的文字,她的心里便再也忍耐不住。
入夜之后,那种痛苦果然成倍地增加起来,比往常的任何一夜都更加难熬。
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中了某人的毒”吧?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种“毒”,竟会是这样难熬?如果今后永无机会与他长相厮守,这种痛苦难道要熬一辈子吗?
想到这种可能,罗青桃便觉得毛骨悚然。
到底,还是离不开他……
罗青桃渐渐地意识到,她是应该想法子为自己争取一下了。
远处谯楼上的鼓声,墙外长街上的梆子,响了一遍又一遍。
雨声淅淅沥沥,连绵未绝。
罗青桃渐觉眼皮有些沉重。她知道是临睡前叫纤云点的安息香起了作用,心下欢喜,忙赶跑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努力劝说自己进入睡眠。
昏昏沉沉间,心中似乎想了很多事,但并不真切;眼前似乎闪过很多画面,也是模糊不清。罗青桃努力调匀呼吸,余事一概不敢多想,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赶跑了睡意。
偏在这个时候,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罗青桃一下子窜上了火气。 等了好一会儿,她并没有听到回答。
她问话,丫头们是不敢不应声的。难道并没有人进来?
罗青桃有些不敢确定,只得挑开帐子,探出头去查看。
片刻之后,房门又发出一声轻响,除了关门,还有上门闩的声音。
那便不是听错,确实是有人进来了!
可是,来人为什么不答话?
罗青桃立时寒毛倒竖。
她飞快地从枕下抽出短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细听房内的动静。
脚步声向着这边来了。罗青桃又问了一声“是谁”,依然没有人回答。
于是,在那人刚刚转过屏风的时候,罗青桃手中的短剑,已经准确地架在了他的颈下。
黑暗之中,无声对峙。
许久之后,那人发出一声轻笑:“赤脚下地,你不冷吗?”
罗青桃吃了一惊,手中的短剑颤了一下,差一点便划破了那人的喉咙。
“你真的要用这把短剑杀我?”那人依然轻笑,对颈边的危险浑不在意。
罗青桃僵了许久,终于还是收剑回鞘,冷声质问:“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的王府。”来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没错,这深更半夜溜进来的,不是什么小毛贼,却是这王府的主人,襄王君漓。
这是他的王府不假,但罗青桃并不买账。短剑虽已回鞘,她还是用剑鞘架在君漓的脖子上,声音冰冷:“只要我在这儿一天,这屋子就不欢迎你。你若不忿,把我赶出去就好!”
“桃儿,你一定要把我当敌人看吗?”君漓长叹了一声,语气是十足的无奈。
“只要你不到这里来,我就不会把你当敌人。”罗青桃放软了语气,却仍是不容置疑。
君漓抬手按住剑鞘,连带着按住了罗青桃的手:“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罗青桃想了一阵,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走到桌前点亮了灯。
君漓想拉罗青桃一起坐下,她却敏捷地躲开,指了指窗前的软榻让君漓坐,自己却坐在了一个很小的锦凳上。
“你防我倒是防得好。”君漓有些无奈。
罗青桃沉默地坐着,许久才道:“我没有夜里添茶的习惯,水都冷了,没什么可招待你的。”
君漓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有些尴尬地坐了一阵,迟疑道:“京城里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知道几分。这几日,朝中一些忠直的大臣家中接连出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哥搞的鬼……这天下,眼看要乱了。”
罗青桃听他说起正事,便松了一口气,单刀直入地问:“你没有把握赢他?”
“有希望……但微乎其微。”君漓沉吟许久,颓然道。
罗青桃皱眉。
能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君漓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情势已经很严峻了。君澈的手段,不简单啊!
沉默许久,她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如果,你跟瑞卿表哥联手呢?”
出乎意料地,君漓并没有发怒。
他沉吟片刻,盯着罗青桃问道:“你让我拥立靖王?”
罗青桃摇头苦笑:“瑞卿表哥忠直有余、机变不足,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先前在白月城时,他曾向我说过,若能止戈,愿拥你为主。”
君漓似乎很惊诧,盯着罗青桃看了许久才沉声追问:“他真的这么说过?你为什么不早提?”
罗青桃冷笑:“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接到了你带兵突袭的消息,接下来便是一个多月的围城苦战……如果瑞卿表哥是你要钓的鱼,我就是鱼钩上的那条蚯蚓。虽然侥幸不死,我却也没心情把这句话带给你了。”
君漓怔了许久,喟然长叹:“我……负你良多!”
罗青桃还他一声冷笑:“如今都不必提了。”
“确实……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说再多的话,也已经分文不值了。”君漓扶额苦笑,不知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
罗青桃深深地看着他,心头微微有些酸涩,却再没了昔日那般揪心揪肺的痛楚。
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下了。轻易得让她简直有些疑心,她是不是真的爱过他?
君漓并不知道罗青桃的心中所想。他沉默地叹息了一阵,又抬起头来:“你觉得,靖王……四哥现在还愿意与我联手吗?我知道他的心里最疼的是你,而我……”
这个问题,罗青桃已思忖了半月有余,当下便道:“瑞卿表哥恨睿王入骨,必定不会愿意看着他坐稳江山。所以,与你联手,是他唯一的选择。至于从前的那些恩怨,又何必再提呢?我心里都不怨你,他又岂会放不下?”
君漓的脸上闪过一抹喜色,须臾却又微微皱眉:“你真的不怨我?”
罗青桃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
不怨了。
或许确实曾经痴心爱恋过,也确实切齿痛恨过,但……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再也没有余力去想他念他、怨他恨他了。
君漓忽然起身,走到罗青桃的面前蹲下,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对罗青桃而言,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坦然地转过头来,赠他一个坦然的微笑:“怎么,不信?”
对视片刻,君漓摇头苦笑:“你的性子,玩不来欲擒故纵那一招。你若真放不下,就不会拒我于门外。”
罗青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跟瑞卿表哥联手,有几分胜算?”
“七分,或者更多!”君漓信心满满地道。
罗青桃听他答得干脆,不禁冷笑。
算得这么清楚,怕不是这一会儿的掂量吧?如此看来,这联手的事,他只怕早在心里思量过多少遍了!
明明自己想联手,偏要哄她先提出来,也够无聊的。她才看不上这些弯弯肠子!
既然知道他早有此意,罗青桃也便不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道:“瑞卿表哥与你联手,失败固然是粉身碎骨,便是成功了也只能在你座下为臣,这可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你打算如何?”
君漓微笑道:“我将洪氏全族的性命送他,再赠他统领天下兵马之权,如何?”
“天下兵马?你倒不怕他一转身把你杀了。”罗青桃笑得挑衅。
君漓似是信心满满:“你也说了,他不适合那个位置。四哥忠直仁善,不会拿天下苍生来满足私欲。”
“你既然知道,先前还咬着他不放!”罗青桃暗暗腹诽,满心鄙夷。
君漓忽然抬起头来,皱眉看了罗青桃许久,似乎有什么为难的话要说,却迟疑着不敢开口。 王妃要跳墙